亚特兰蒂斯(123)
别想了,忘记吧,普天之下,所有的喜乐与悲伤,幸运与不幸,有什么区别呢?
这就是人吧,本质上是血肉之躯,是生物。
玉子带头,渐渐把她们带向四号楼。正上楼梯,有人似乎老远地就认出了玉子,然后一连叠声地喊着,语音扭曲,好像是在努力地学习玉子说话的口音。等到四人都走上来,陈蕴才看见,那是个满脸脏污的老妇,正跪在玉子的面前,请她救救自己孙子的性命。
“他怎么了?”玉子问,老妇努力描述,却怎么也说不清楚。玉子又问孩子在哪里,老妇回身一指,陈蕴顺着往前看,看见一个同样浑身脏污的男孩靠在墙边,精神萎靡,衣衫破烂。
她不管不顾地快步上前,快速地检查了男孩的体温和瞳孔,又摸了摸男孩的上身。果然在腋下摸到了一个巨大的包。她轻轻掐一下,男孩皱了皱眉,发出虚弱的呼喊,好像是在喊疼。
是寄生虫。还很要紧。正想寻找附近有没有可以立刻救治一下的安全无菌的场所,男孩又虚弱地叫喊起来,伴随着轻微的抽搐。
她深吸一口气,从背包里掏出工具,麻利地剪开了男孩本就破烂不堪的衣服,迅速地消毒,然后对身后的玉子、Linda、禹品还有男孩的祖母说,“转过去,都别看。”
手术刀划开脓包,她头皮发麻,但还是仔仔细细地把里面所有的寄生虫全部挑出来,扔在地上,一条一条地踩死。清理完了,再帮男孩挤出脓液。男孩痛苦地哭嚎,她一边心疼,一边柔声说,不怕,不怕,马上就好了,马上就好了.......
处理完,玉子已经叫人来带男孩去拿药和休息。她收拾了自己的器具,准备再次上路。前后不到五分钟的紧急小手术。玉子却没着急走,转过来问她:“医生,你为什么随身带着这些工具?”
陈蕴有些不好意思,“我......我想着这边医疗条件可能不太发达,或许有需要救治的病患,就带上了,想着万一需要,我可以立刻救治。”
玉子把墨镜摘掉了,她看见玉子的大眼睛有一对漆黑的瞳孔,那双眼睛不知道经历了什么,看上去总是覆盖着一层忧伤的薄雾;而此刻大眼睛温柔地笑了,“谢谢你,陈医生。你是个好人。”
陈蕴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被人这样夸赞过了,往常,人们总是说她管得太多。“你也是。我也比不上你。我只能救他们于一时,你还可以慈善地关照他们的康复。”
然而玉子只是笑了笑,带着她们继续往上走。从木造敏郎的诊所开始,一间一间地查看,一间一间地比较。一天的旅程。
陈蕴禹品她们看得认真,而玉子只是心不在焉地当着她的向导。她想着别的,她无时无刻不在做着“感受自己身边的Linda”和“我不要我要封闭我自己的一切”之间的挣扎。
Linda再一次离自己这样近了,她们再一次走在孤儿城的道路上。她在想,Linda是否还记得,她们一道走在四号楼附近的好几次都是去干了什么?她们去跳舞,她们去吃饭,她们去见埃莉诺和法兰契斯卡,她们去调查,她们漫无目的地行走,她们去救人。
其实如果要是那天真的把和Linda有关的一切记忆都删除了,再走到这些街上,自己也会觉得空落吧?模模糊糊会觉得应该是在这里发生过什么事的,但是就是想不起来了。
然后到死的时候,重拾这些记忆,接着觉得自己就是个白痴?就是个混蛋?那滋味会让这一切更加难以接受。
她不愿意忘记,但也没有办法再这样下去。抱着不放不行的,她已经没有力气了。
Linda现在就站在她身后,像以前那样,看上去让她主导了一切,其实作为支柱支持着她的正是Linda。
跌跌撞撞是可以活下去的,你说过。只是没有大踏步往前活得好罢了。
我的一切都是你告诉我的,你是我的生命中的一场战争,一场过去与现在战争。战斗结束之后,我就再也回不去了。这个版本不能倒退,也不能不要。
你说时间是最残酷的,因为不能倒退。前一秒,我们之间的距离是半米,现在可能有六十厘米,过一会儿可能又不到,但我们都不再是之前的我们了。我们之间有一个不可打破的距离。
我以为我不能失去你,现在发现,失去你是很残酷,但在失去之后再找回来,原来更加残酷。你是火,我也曾是。现在我的火外面有了一层冰,如果再把你交回我的手中,那么我就没法再是我了,我只能沦亡。
Linda......
她面无表情,也不敢回头去看Linda。
我爱你,可是我......
Linda站在玉子身后,不敢直视玉子,但余光从没有从玉子身上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