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特兰蒂斯(44)
完了——倒不只是说被Linda听出来些什么,而是玉子大老远地就看见走廊尽头的曼特侬会馆门口站着的妮可本来都要进去了,听见这喊叫,倒站住了。
金色卷发大背头,额头上堆得头发活像个烤坏了的蛋糕,惨白的脸色和浅蓝色的眼影,堪称孱弱的暗红双唇,呢绒格子长款女式西装,喇叭牛仔裤,时光倒退一百多年,整数的话是两百年,这就是妮可。
“一向不见你来,玉子。”沙哑的嗓音一听也没有变。
“是……”玉子也不知道应该先问候什么,要是自己一个人,当然什么都可以问。
妮可抽着烟,往后瞥了一眼,眼角就先笑出了皱纹:“有朋友?”
“是——”玉子还说完,Linda走过来打断她,向妮可伸出手,道:“你好,我是Linda。”
妮可处变不惊,自然地与之握手、自我介绍。玉子惊讶地看着二人,发现Linda只是微笑不说话,将尴尬留给妮可;于是玉子准备趁机来一句“那没什么事我们先走了”,妮可却突然道:“你好一段日子都不来见伊丽莎白。礼物送归送,人老不来,她要伤心的。”
玉子只觉得妮可那皱纹堆在眼角、早已被烟雾熏老了的疲倦眼睛是脑部扫描仪改造的;亦或者这么多年来曼特侬屹立不倒,是因为妮可是个神婆?
“是不是呀?”
玉子生怕伊丽莎白真的走出来。她了解伊丽莎白的性格,冷淡高傲,接待自己是因为喜欢自己,不是因为地位,比如米拉·卡尔德隆就被拒绝过。伊丽莎白从不忙碌,她宁愿闲着,此刻要是真的没事——
她当然相信伊丽莎白是真的喜欢自己,但自己并不是那样喜欢着伊丽莎白,她在伊丽莎白身上找到的都是越来越巨大的空虚。
“她在吗?”Linda问道,转而又对着玉子说:“想必是你的什么人,我可以见见吗?”
“呃——”喉咙里塞了成吨的棉花。
偏巧此刻有好几个妖冶女子走出来,仿佛是闲得无聊,找妮可有事,结果出来望见玉子,自然先问候她,再就顺势看见了Linda,这便不说话了——只看。
她们看着她,她对她们微笑,玉子在她们眼睛里看见了火苗,哔剥作响。
在双方就要寒暄起来之前,妮可突然转身,把烟放回嘴上,双手推着把员工们赶了回去。玉子拉着Linda立刻开溜,快步走上楼梯,几乎像是逃亡。
突然却听得Linda道:“她们都很漂亮。人种不同,唯一相同的就是美貌。”
“嗯。”她只来得及回答这个。
“想必伊丽莎白更漂亮。”
“…….嗯。”她只好这么回答。她觉得不回答不行,回答了又不能说别的。心里有点酸,看来Linda还是在意的。她希望Linda在意,最好又不要太在意,可是,唉。
好不容易到了卡芒贝尔,门口站着的把自己打理得异常干净整洁的侍者把她们领进一早订好的座位。玉子轻轻松开了Linda的手,耳边听到一对电臂演奏的小提琴曲,许多人在窃窃私语些好的坏的事情。安静而隐蔽的卡座到了,她把自己甩到Linda的对面,感到些微的放松:这一路总算到头了,可是演出似乎才刚刚开始。
“不过我还是觉得——”Linda突然说。
“什么?”
“要是你进去,你就会成为她们里面最好看的。”
她反应了一下:“曼特侬?”然后笑了起来,“你就逗我吧。”
“我可没有胡说。”Linda认真道,抚弄了桌面上的花朵,望着蜡烛的烛光。而玉子望着烛光照耀下Linda的脸。
为什么是你哄我啊?
“不,我比不过你。你最漂亮。你没看见那一群?她们——”说到一半又有些酸,好像对别人的嫉妒不是她适才的救星似的。幸好侍者即使出现,端来了餐前面包。篮子固然还是篮子,垫在里面的餐巾也雪白干净,大约是某种多此一举的新型仿尼龙,就是面包本身配不上这篮子:虽然能看出来它被切片是棍状,但切得厚薄不一,有一种被人砍了的乱糟糟感。加之除了面包,啥也没有。
她兴致勃勃地给Linda介绍,说了大半又反应过来大约对方应该是吃过的——她见过的好必然比自己见过的多得多。
“不,其实那边…也没有这么多。”Linda柔声道,“我也只是在书本里见过。真用篮子装,让活人来上菜的,我没见过。”
玉子还在感叹“哦是吗”,突然就反应过来:“你想起来了!”
Linda笑笑,“也许库欣医生给我扫描的时候稍稍刺激到了哪里,也未可知;或许也是你的功劳:但我只想得起些边边角角,而且总是要看见了才知道‘我知道这个’,看不到便想不起,更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怪傻的,像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