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面(102)

作者:尼可拉斯

她已经不去想万一万小鹰不知道人却来了就等于万小鹰有可能把这件事告诉日本人的危险性,此时此刻她站在万小鹰背后看着这苗条漂亮、机灵聪颖的姑娘在夹层隔间里麻利地架设她完全不知为何物的一堆设备,已经把这身影看作了投敌卖国的象征。

“是谁让你来的?”她问,口气简直是她长这么大最不善的一次。

在万小鹰看来,这是件好事。她起初不知道,盛东声也没有告诉她,反而是告诉了李士群和唐惠民。这二人知道了,就安排她来,不知道是看她专业,还是考虑她得到的日本人和他们自己的双方的信任。这样也好,她自己来,就等于在一开始就伸入了触角,远比往后再来找丁雅立好。

她今天带着简单设备,进来就找丁雅立,由丁雅立带着,驱散了工人,在不小的公馆硬改出来的好几个隔间里干活,务必今天干完。她一进来就已经看好了通道,准备弄完了就和丁雅立建议如何留出通道和暗道——但是如何和丁雅立说留一个只有她们知道的暗道呢?——未及想好说辞,丁雅立就发问了。

怪道呢,她一进来就看见丁雅立的脸色十分不好看,正想是为什么,现在不用想了。

“还能有谁,李主任,唐副主任。”她说。想再探探口风。

“你——”她背对着丁雅立,现在简直感受到一股火气往自己背上喷,丁雅立语气里的愤怒、埋怨、不甘都漫出来了,像火山口一样,“为什么你要来做这些事?”

她明白丁雅立的意思,知道不是明知故问,知道这是一种基于对她的了解而产生的埋怨。如果丁雅立根本不知道她脱去外皮会是什么样的人,就根本不会问这个问题。

丁雅立了解自己,她心中一时感到一阵温暖。哪怕只了解了很有限的一部分。

而且是自己不说。自己不能说。但自己想吗?

想不想也不那么重要。就像当初,她怜悯丁雅立,怜不怜悯也不是那么重要。

“不就是上边的事,宪兵队、梅机关、特工总部的事,想要找个地方藏起来说罢了。”她说,一边钉钉子一边回头看了一眼丁雅立,看见对方是一脸严肃,更变出笑颜道,“要知道世上许多头面人物,得到见不得人的地方,才能商量见不得人的事。我只是来帮忙打个障眼法,顺便瞧一瞧。”

她知道这话说得过于玩世不恭,可是在诸多可以用的说法里,她只能使用这一个。别的说法里有恐吓,有威胁,有隔山打牛,有利诱,但她都舍不得使用,不愿意使用。一切具有攻击性的手段她都放弃了,她只愿意使用这一个。

就让你继续觉得我是这样一个——

“我现在才知道,你也愿意做见不得人的事情。”

她在这里面听到了前所未的怒气,哪怕丁雅立的声调不曾变高,语速不曾变快,言语不过轻微的夹枪带棒,可称得上没什么威胁的愤慨。也许这就是丁雅立的极限了?如果这就是丁雅立的极限,她应该不要害怕、不用紧张、不用起任何内心的波澜才对,这连个上海滩的地痞都不如。可是她却像受了伤、被人戳中了脚后跟的什么希腊神子一样,一下子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回答如何接话,才能拯救自己于此窘境。

是啊,丁雅立的指责有什么错呢?站在丁雅立的立场上看见的就是这样,事实也的确如此,她不但愿意做,而且一直在做,一直做的无论好坏多少都是见不得人——只是不同的人——的事情。她的世界里,有时候好变作了坏,坏又实际上是好。她一向可以做到到穿梭自如、圆融自洽的,现在被丁雅立一说,竟然霎时不能了。

丁雅立简直是拿着一根长矛,对准她盔甲的缝隙刺了下去,精准非常。

“原来你那天与我去——到底还是为了我!为了和我套近乎!为了——而不是真的心有慈善!真的可怜那些人!你、你连自己的同胞都不可怜!”

她听见背后的脚步声,即便没有回头去看、只是面对着黑色的墙面,眼前也能清晰浮现丁雅立几乎暴跳如雷的样子。

我不可怜我的同胞吗?我不是真的有心慈善吗?如果规则可以很明确很清晰,一刀切到底,也许我真的不可怜,也许我做得真的算不上慈善,我甚至有时候说不清楚我做的事情的善恶,如果有一个天秤,我的所作所为一定无法平衡,因为我很难说清楚每一次的善恶是否对等——

那天去我的确是为了你。但这能说是我一定为了拉拢你和你套近乎吗?也许不是,也许我只是……

不,她在心里对自己摇摇头,别想这些,别想自己的情绪,没有自己的情绪,只有现实,只有大把的实际情况,冰冷严酷的事实,不能让丁雅立现在就产生什么别的想法,必须让丁雅立信任自己,不论自己怎么想,她必须这样想。而现在她怀疑了,自己别无出路,只能提前实行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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