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面(188)
裴清璋给她开了门就又上去伺候陶静纯服药休息,她径直走到厨房去找饭盒。女佣早遣散了,两人也都不想做饭,现时现刻也只能去巷子口买些东西来吃。正找着,一阵轻快脚步,接着就是背后拥上一个怀抱。
她笑了笑,轻轻拍拍环在自己腰上的那双手。
“我饿了,你吃了吗?要是还没,我就买双份的馄饨。”
她从没想过自己的金戈铁马中会有这样温情,或者说没想过温情脉脉时背景里还不断传来金戈铁马之声。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哪一个都不是她了。
她们的船票是18日的,会是那个在赌场门口接她的人来送她们。17日醒来之后,她们如常生活,去熟悉的小摊吃馄饨,去买药,去买生活用品,过得就像最平常不过的慵懒的不想做任何事的一天。直到晚上,家里电话响了,她等它响了四声才接,一听就是德堂。
第二天来见我。
好的。老地方?
不,林森公园。上午九点。有很重要的事。
她听见德堂的语气有些奇怪——他不找她干什么重要的事已经很久了,主动这样说就很奇怪——猜测应该是出事了,或者说应该是已经确定了。
这就开始行动,真是着急。
她试探性地问,裴清璋要来吗?
那边沉默了。
这下没跑了,她想。板上钉钉,钉老板的棺材。
不用了,你先来就行。
好的。
她挂上电话。裴清璋从后面走上来,看着她。她点点头。裴清璋叹了一口气。
“也不知道巫山会什么时候找我,明天他几点来?”裴清璋问。
“五点。七点的船。”
“好。我去准备点干粮。”
“伯母——”
“她没事,她这两天一直瞌睡,明天上了船估计也一样。挺好的。”
她也点头,“电台呢?”
“都毁了。昨天晚上就倒在苏州河里了。”裴清璋笑笑,“你还不放心我?”
她见裴清璋还能说笑,自己也笑起来,“好像过了很多年一样。”
“嗯?”
“你变了,我也变了。”
18日凌晨去码头的路上,她坐在副驾驶,裴清璋和陶静纯坐在后面,开车的是那在赌场接她的男子。从在破晓中搬东西,到一路平稳安静、如同幽灵滑过街市的驾驶,再到从特殊通道上船,都是这个男子打点好。她以为上了船会别有一些人监视她们的,没想到当裴清璋留在特等舱照顾裴母、她准备出去送这个男子下船时,男子先是配合地和她走出来,接着就在无人处掏出了同样的特等舱钥匙,“汤小姐,我会陪你们一直到香港的,你放心。”
她见了,摇头笑笑,“那还真是感谢夫人美意,也辛苦你了。”
男子依然穿着整齐熨帖的条纹西装,“汤小姐这是说什么,都是为了保护三位的安全罢了。”
“是啊,安全。现在还不知道怎样乱。我作为最有可能的嫌疑人,最好还是不要乱跑,是吧?”
男子笑起来,掏出香烟点燃,“汤小姐玩笑了,你应该很清楚,想杀戴老板的人非常多,出了事,从昨天起,斗一阵,怀疑一阵,到底谁放了炸弹,一时半会儿是说不清楚的,说不定还有好几个炸弹呢?”
她听了这话,几乎悚然。而男子就像说家常一样平静。
“到了香港,吃住用行,尤其是住院,一切都会有人保护。如今啊,眼看内战就要打起来了,大家都无暇兼顾这件事,就是老头子,也未必有时间和精力,所以汤小姐大可放心。”
“是啊,到了那边,你们还是得看着我。”
那人笑起来,“汤小姐,我们是同行。”
“是啊,同行,同行。换成我,也会这样做。”
“那汤小姐乐意不乐意呢?”
她转身看着男子,男子也看着她,指间的香烟寂寞地燃烧。
“我乐意不乐意不重要,有你们,安全也不安全。没有你们,不安全也说不定就是安全的。当然,我也没有选的权力。无非是我姑妄言之,你姑且听之罢了。”
两人都转过头去看着码头,天渐渐亮了,人们渐渐醒来。
“我以前听过你的一些事,汤小姐。”
男子说,并没有转过头来。她也没有。
“有一些事我很佩服,你现在这样子,我也很羡慕。”
“羡慕?”
“羡慕你能离开。”
她不响。
“姑妄言之,姑且听之。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你说是吗?”
她没说话,男子走了。
船开动的时候是七点半,陶静纯已经睡着了。裴清璋和她一道走到甲板上,并肩倚着栏杆站着,目送生活了三十年的故乡。
“香港是什么样子?”裴清璋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