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面(192)

作者:尼可拉斯

“她怎么样?”

“还好,都好,所以说感谢你,当初不是你,就死在日本人的牢里了。”

“说什么鬼话,”她笑道,“那是该我做的,不是不该我做我却做了的,是义务,不是情义。”

“哦哟,不是情义!”他笑起来,“活像我要和你攀什么情谊故旧似的!”

她也笑起来——也许是累了,身体疲倦了心也疲倦了,开始放弃防备,说些不着边际没用的话,又或者是因为她知道,再见到他也会很难了,“也许,我都应该少来这里,毕竟我在上海,还是被不少人认为是一个投敌卖国的汉奸。我怕给你带来不好的影响。”

两人桌上放着酒,但是谁也没喝,没喝,却像醉了一样。

他大笑起来,“那照你这样说,恰恰来了见了,一块儿吃饭了,还大笑取乐,才是一种保护,我们都应当自污!”

是啊,自污。他才刚刚开始,而自己已经“泥足深陷”,虽然不曾后悔,可实实在在地想出去了。

两人笑过一阵,他给两人满上酒,鸡缸杯,女儿红,都是难得的好东西。两人举杯前,她对他正色道:“静安,从此以后,我可能会减少来见你的次数了。你要自己多保重。”

“好的,请放心。”

夜深了,她却不想回家。喝了两杯酒,春风又暖,她想随风散一散。遂在街道上漫无目的地散步。这样的日子也很难得,不用一边喝酒一边坚持清醒,也不用在每个拐角都因为有明确去向所以脚步坚定,大可以悠然,大可以逡巡,大可以踟蹰,大可以什么都不知道,偷着深夜才有的浮生之闲。

走着走着,她发现自己无意识地来到了熟悉的路口,左拐再走一百多米,就是丁家。如果此刻走到十字路口,往前看,越过灌木与砖墙,能够看见丁雅立卧室的灯光。

她不用走上去就知道那窗口一年四时都是什么样子。

她想起前阵子丁雅立还和她讨论是否要卖房的事情来着,所有的财产处理,唯独这一件还没解决,因为是他们夫妇共有的,一人出了一半的钱——“你觉得呢?”

她那时还是坐在丁雅立客厅的沙发上,端着已经专属于她的玻璃杯和专门为她买的她喜欢的红茶,“不用着急。你想想,就算卖了,往下钱恐怕还会继续贬值,还无处可去,白白放着。这个通胀的问题,一时半会儿也解决不了。”

丁雅立点点头,认真地望着她。

“再说了,这房子有一半毕竟是盛东声的,现在你们离了是离了,他抓是被抓住了,可还没有判。你要是着急公开处理,无论他被判个什么,你都惹了一身的麻烦。他要是真的被判了死刑,那这房子都还有的争,一半是他的遗产!你要分,他的父母亲人恐怕也要分,他一家子人又多!虽然说真的闹起来就由他们争,人多了你就拿你的部分走更好。但现在卖了,人还没死,那些盛家的亲戚,不来找你折腾?等你说要卖、在卖和真的卖了,都会来找你闹的。”

她说完口渴,端起茶杯呷。丁雅立倒是哈哈笑起来,“虽说是亲戚缠人麻烦,可我在盛家本来也没有什么,既没有积欠人家,也没被人欠账,倒不如早点‘卷款携逃’,来得干净!”

卷款携逃——她此刻站在十字路口别人家花园深处的浓荫之下,望着空荡的路口发呆——丁雅立居然说“卷款携逃”!她那天熬了一个通宵,在丁雅立面前是强打精神,刚才说了一堆话自己都理不清逻辑,这时候听见这四个字却像是遇见晴空霹雳正打在心头一样,吃一惊,差点儿没法把茶咽下去。

“你——”

“嗯?”

“你想去哪儿?”

当时昏聩,现在微醺,怎么也还原不出当初自己的语气。也许很真诚,也许还有点儿受伤,像一只小鹿,有一双忽闪忽闪、满含泪水的眼睛。

而当时,丁雅立听完了她的问题,愣愣地道,“你怎么就当真啦?我开玩笑的。”

是那时候自己才反应过来。

是这时候自己才彻底承认,那不是死刑,不是绝症,那些都不是,丁雅立才是,自己在丁雅立身上倾注的不该倾注的爱才是。

丁雅立不是毒药,不是放射物,是自己在饮鸩止渴。投入一份无望的爱是错误的,只是反应过来的时候总是太迟,又不肯抽身退步,一定等到最后一刻宣判,一定等到棺材板,一定等到自己含泪觉得自己可怜可笑可叹。

汤玉玮裴清璋已经走了,丁雅立或许迟早也会走的。

自己呢?

暖风过,春天才落叶的香樟,此时落下了第一片叶子。

第四十八章

汤玉玮以前印象中的香港,总是以海和岛为主,山只是一种模糊的存在。有是有,不至于否认有山的事实,可这种存在总是很虚无,她没亲近、靠近过那些山,甚至干脆就没在乎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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