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穷碧落下黄泉(185)
未几就到了应该安顿的时分。唐棣又是安顿霓衣,又是指挥众妖,还要去周围巡逻,不过匆匆回到了霓衣的帐篷前吃了几口东西,便又出发——她把自己设为总值守,原预备的是今晚都不睡了,后来经过几个领头强壮妖怪的劝阻,说白天更需要她,这才加入众人的轮班。
等值完这一班,在回帐篷路上,她走过一处悬崖,看见好大一轮月高挂夜空。来的路上还有些薄云的,此刻倒是一片晴朗了。
远处隐约可以看见一道山间的瀑布,只是太远听不清,月光照耀下,如同一道小小的银河挂在山头。她不禁停下来看。
好月色,也不知道霓衣——
不,霓衣一定睡了。她来换岗的时候她就沉沉睡着。
虽然没看见这种景色是损失,而且不可挽回——每天黄昏的夕阳不同,每天夜晚的月色其实也不同——但相比霓衣的虚劳,错过就错过吧。
都说月亮也是神。假如对月祈祷,不知道有没有用?阿紫对北斗七星磕头所以化形为人,我对月亮祈祷,也许……
她走到悬崖边,对着月亮鞠了三个躬,心里念叨着敬语与愿望,说自己心中霓衣就如同月亮一般清亮美好,希望月亮保佑霓衣能够早日痊愈、平平安安。
她当然也虔诚,只是虔诚与雅兴一半一半。她不打算把这事告诉霓衣,甚至连今晚月色极美都不说。自然也就不知道霓衣也看见了这月色,也向月亮祈祷来着。霓衣的祈祷也全是为她,也像她一样,假装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说。次日一早继续上路,霓衣照样带路,她照样前跑后跑,像放羊的牧羊犬。
越是往北,风光越是变化,树木渐渐高大,森林中的灵气越发充盈。队伍行走在森林中,仗着群鹿为友,可以轻易感知到周围敌人,也就无所畏惧,受伤的小妖开始渐渐痊愈,没受伤的那些就一边走一边和唐棣聊起天来,她也乐得和它们说话。魔界种种无所不谈,它们认真细说,她倒是姑妄听之。这一时,越过林梢她又看到了绝寒峰,忽然想起那日钓星来之前大家讨论时的一句话,“上了绝寒峰就不是原来的猴子”,这眼前不就是说话的那位吗?“所以那话是什么意思?”
“唐姑娘你不知道吗?”
她想起之前听到的说法,“就是说绝寒峰会影响心智?”
那年岁不小的小妖摆摆手道:“不止,很多人没见过,只有我见过上去的大妖,它们——”
“你见过?”
“我见过!见过乌禄!乌禄那样子,比原来还强上十分,精神,聪明,就是冷漠,所以也不能说这怪山影响心智,心智应该还是有的,只是有也不作数了,必须跟从这怪山的想法。”
“那不还是被影响了心智?”
小妖又笑起来,呵呵之态颇像人界的百岁智者,“唐姑娘啊,这普天之下,知道自己不得不遵从什么意志,和全然无有二心、只知道遵从,又有什么区别呢?又或者,谁就比谁强吗?许多仙人张口闭口都是‘天道’如何如何,自觉一定遵从了天道、遵从了就是好的,这难道就比这样的好?”
小妖依旧呵呵笑着,只有唐棣一时无言,久久凝视着小妖的笑容。
如此又走了两日,队伍开始爬山。上山路上,随着高度上升,森林中渐渐浮起一片蓝色的雾气,好像一人多高的树上开满了蓝色的花朵。唐棣起初担心雾气有毒,后来还不及去问霓衣,就发现众人都在这蓝色迷雾中显得好看了起来——比如灵素,本是高雅月季迎风摇曳,从不会主动伸手去引诱谁、甚至藏掖自己的美丽,现在却有了一种玫瑰般招摇过市的妩媚——她明白过来,这是狐狸的地盘,有此独特妖气,才是自然。
毕竟是狐狸,毕竟。
这么想着,扶老携幼地爬了一天,第二天下午,已经接近霓衣所说的那个翻过去就是狐狸谷垭口。山坡变得陡峭,周围的雾也变成了蓝紫混杂的颜色,唐棣正想下来把雄鹿让给几个快要没有力气的妖怪骑,前队——甚至整个队伍都停了下来,她问怎么了,没人回答。她立刻赶上去,结果半路就发现有箭簇刀枪从两旁的灌木丛里伸出来。每一把兵器都被戴黑手套的手握着,刀虽出鞘,弓箭上弦,却都很克制,仿佛出现只是对存在的表示,不具有攻击意图。
但那也是武器。
她正想拿出竹节鞭自卫,霓衣就在前面喊她。越往前赶就看见兵士越来越多,直到霓衣身边,发现前路已经被二十几个士兵挡住,手持长枪身披重甲的,活像一堵墙。她扫了一眼,心里觉得有趣,即便不知道此地是狐岭,从那然俊俏得过分的男人脸就能看出他们全是狐狸精——胸口的白衣,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模仿原形的白毛。众男子见了她,立刻让开一条缝隙,一个通身白衣、长着一对浅蓝色眼珠的年轻姑娘走了出来,虽着戎装,却无武器。女子对二人略一施礼,笑道:“请随我来,往前走是个宽阔的山岗,大家都可以在此休息。这位想必就是霓衣姑娘了吧?请二位稍后与我一道去见大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