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相逢(166)
有一次,她已经快三十岁,休假的时候和妈妈回去看望外公外婆,八十岁的老两口依然争执,快六十岁的儿子也一样在以青春期的状态(莽撞无知)加入争执,而此时,已经三十出头的表姐,穿着睡衣,像个高中女生一样坐在客厅涂指甲油,毫无情绪地说,哦,他们就是吵架,这是日常。
表姐说得云淡风轻,和手里的指甲油毫无区别,她始觉惊心。
原来表姐已经习惯了这一切,从小孩子觉得这一切恐怖到以类似的、激烈的方式输出自己的不安和反对,最后习惯了,觉得这是正常的,是自己的生活。
把黑色的果实吞了,长出黑色的鳞甲,锋利,哑光。
然而内心呢?
她听完妈妈的倾诉,觉得年近四十的表姐,依然是个孩子。可惜这个孩子,永远在那个被冲突吵闹包围、无人关心她的心的环境里尖叫,有声却如同无声的尖叫。
以前没有人听见这尖叫,于是尖叫越来越大声、越来越暴戾,大家听见了,也晚了,孩子现在默认没人听见,只是一直叫喊。
有一次又是表姐办公室受委屈回家大吵大闹、妈妈居中调解然后倾诉,妈妈说,哎呀,她说得对,也不怪她。而她作为女儿作为表妹、作为最小最成功、最值得咨询的那个,她说,是啊,她说得对啊,不怪她。
洗完澡,她脑海里不断思考着这次的情状,心生怜悯。许多事情过去了,她们已经不是一类人,也没有办法走在同样的道路上,说互相是否看得上也两说,然而那是她表姐,是一个没有得到过足够关爱的人,没有得到过足够关爱、正确关爱的与她有血缘关系的人。
是她的亲人啊。
一边擦头发一边往外走,离开雾气氤氲的浴室回到清澈的现实,现实性得问题就回到眼前:怎么办?
好吧如果正好可以打一个时间差,还可以住自己的房子,需要解决的问题就是解释自己为什么住这里;如果不能,她不但要解释自己和祁越的关系(倒是好说,她有足够信心)、还要把这俩人搬到祁越家里来。妈妈她无所谓,表姐——
她有点担心表姐的脾气、冲撞不休的内心,实话实说,她不想打破自己的岁月静好。尤其她和祁越这岁月静好还没有多久,就要一起面对这样的事。她不担心自己的和祁越,她只是觉得麻烦。
“唉——!”
出门一叹气,躺在床上已经睡熟的祁越动了动,晦暗夜灯里,这一点移动在她眼里依然清晰,加之周遭安静,这轻轻的移动几乎显得惊心。
她不再出声,轻手轻脚地窝进床笫,融入黑暗。
第二天醒来是周六,两人相拥睡到九点半,她先醒来,看见祁越依然睡得沉,想起祁越有一次和自己说,很累的时候觉得疲惫都是从颈椎向下的菱形肌里散发出来,“好像平时所有的疲惫都储存在那里面,意志力放松的时候就一点一点释放,那么一小块肌肉,居然可以储存这么多!睡三天也不够似的,疲惫反而像充电!”
祁越翻了个身,背对着她,她望着那块平平无奇的菱形肌,贴上去吻她。
亲爱的,辛苦了。
搂着祁越又睡了一会儿,她先起来,梳洗完从冰箱里掏出冷冻华夫饼,缓缓加热,寻找糖浆和奶油。
挤奶油——她最近也不怎么吃,最近吃得太清淡了,但是华夫饼哪有不吃奶油的?那就太不周末了——可是奶油到哪儿去了?上次好像买的是那种吃草莓会用的。想到这里顿时想起祁越说过的那些吃草莓的故事,草莓和奶油,草莓和巧克力,浪漫中性暗示远远大过食物本身,想想也挺好笑的。
草莓什么时候上市,好的草莓,给她带点,下回采购自己还是要记着点,不能把所有都交给她,这也不成个家了,要分担……
整一分钟,她都没在冰箱里找到奶油,遂找得更加仔细投入,连背后得脚步都浑然不觉。
“找什么呢?”
直到一双狗爪子从后面揽住她的腰。狗鼻子在自己颈后蹭了蹭,好像凭借气味就判断出自己的想法,然后伸手从自己全然没注意的柜门上找到了奶油,“这个?”
不需要问任何问题,她转过身以亲吻感谢。
吃完了华夫饼,她也和祁越说完了事情,事情的细节说完就流向说表达自己的感触,“我其实,我并不害怕出柜,我觉得都没什么,而且还有你,我只是觉得这个时机也尴尬,本来就闹心,我担心这样会增加我妈妈的心理压力。说起来也不该怪我表姐,她毕竟是病人,但快四十岁的人了就在这里寻死觅活的!寻死觅活也可以,采用这样幼稚无用的方式有意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