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相逢(73)
“我们公司这段时间不是合并吗?和那个……”这是一个长久的故事。
“合并完了之后,她们两个部门就合二为一。”后台部门就很好合并,职能重叠。
“有两个领导,她一个兵。”诶!
“她就天天加班,老是加班到十点多,有一天到十一点。”可怜见的。
“她又老是不好好吃饭,胃又不好。”作为三十年肠胃不好的老病人,她对小郑那个年纪轻轻就能走向胃溃疡的趋势一向感到震惊。
“那天我就去关心她,让她不要加班了,晚上干不完就第二天再去,早点回家休息,”一听就知道不是回孔怡那里,而是小郑父母家,“她还骂我!”
“骂你?”眉头一皱,知道自己像尼克杨。
“骂我啊!”孔怡两眼一瞪,绘声绘色地描述起小郑如何发脾气、如何大吵大闹、如何蛮不讲理乱扣帽子(见了鬼了主动关心都可以被扭曲成一点都不关心她的事业进步),“打着电话吵,发着微信吵!”
“啧——!”
很久很久之前,如果说三十岁可以把十五岁的青春少艾称为到目前为止的半生之时,那么当她与后来隔着太平洋相恋的女友初遇与相处一阵的后来,那彼此都十分年轻的时候,那个女孩也会有莫名其妙发脾气的时候。她不理解,有时当作是可爱,有时也寻常地当作是无理取闹。也许那个人比自己更早看到彼此的差异。现在她也承认,两个人的差异是骨子里的,即便现在都已经成熟得相近,那些骨子里的倾向——灵动或者安稳,跳脱或者保守——还是没有改变,甚至表现得更激烈。
大概因为我们平时在被工作淹没的生活中已经习惯了自我克制和压抑,有机会不压抑的时候,其表现就不再是“流露”甚至“宣泄”,而是“喷薄而出”。
小时候她是个腼腆的孩子,直到快十八岁依然如此。于是压抑比较多,喷薄也多,不乐见别人的情绪爆炸,害怕那种激越的表现。后来长大了,不乐见的反而是自我压抑,宁愿大家涓涓细流地表达,已经不再害怕、但还是反感情绪爆炸。干什么好好的,非要当压力锅?
虽然她也能理解别人为什么压抑,甚至为之感到悲伤。
“我就说,好好好,我不和你吵了,你早点回去就好了。第二天我一问,也不正面回答,就是和我吵架。”
“你问的啥?”
“我问她胃好些吗!”
话语喷薄而出,撞在商场的玻璃幕墙上,字句破裂,情绪散碎一地。周围路人纷纷侧目,也许只看到了沮丧,只有她看到伤心。
她很熟悉孔怡的各种表情,可能的确是好朋友做到一个份上,抬屁股是想放屁还是想挪屁股都一望即知。有时候孔怡眼睛还没红呢,她就知道对方心碎了。要是真的红了,她也觉得自己和孔怡站在同一场下眼泪的大雨里。
“好好好,她神经病。”她伸出手来搂着孔怡的肩,感觉两个人三十出头,像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
“我是真的觉得——她真的一点都不讲道理,一点都不理性,有时候……”一页一页翻旧账,从毛躁的脾气,到对自己父母都不礼貌的行为,还有酷肖乃父的不负责任的脾气,还有偏执。
又毛躁又偏执,没有刹车,油门一脚踩到发动机里,撞了再说。
最最开始她见到小郑,觉得多少有些社会少女的气质,倔强,轻率的不羁,伪装的酷酷的劲儿;后来又觉得分析思考事情还是比同龄人要成熟些,到底还算长了脑子;后来渐渐觉得也不过如此,有坏脾气,有小性子,但只要和孔怡过得下去,她才不在乎。
现在呢?
考大学的时候,她的选择是看两个方面:教学内容多不多、学习累不累,与差评是什么。如果差评都可以接受,一切都可以接受。
现在看来,人也一样。对方最糟糕的那一面都可以接受,就都可以接受。
时间不早,孔怡开车送她回家。她觉得并不晚,虽然疲倦,但还是想孔怡把该说的都说了,不要自己憋在心里。于是车到楼下,她一看路边还有停车位,就让孔怡靠边停车。孔怡不答,只是靠边,嘴里还在说着以“你就说”开头的句子,一路都在时不时数落小郑的一切不是。
假如她们是别样的朋友,她一定跑了。但这是孔怡,换成许梦雅也一样,她会留下,会问,会提出建议,会无论对方做什么选择都会支持,哪怕完全不是自己想看见的。
她说看看星星抽抽烟吧,孔怡打开天窗,她则轻车熟路地在手套箱里找到来历不明的哈密瓜口味爆珠香烟。
“叫你不要把打火机放车上。”一人发一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