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仓皇辞庙日gl(4)
孔子是鲁国的落魄贵族,如此看来,君父大抵也是在他的身上看见了同类人的无奈吧。
关于少时对父母的记忆,姬俱酒总是下意识封锁那些有关他们的不好的回忆。诸如“嫡子”的身份带来的过度偏爱、君父对渴望父爱的女儿们的漠视、君母强迫她对“男性”身份的认可等等,都一股脑地被姬俱酒源于心底的愧疚戴上了不可叫人随意解开的枷锁。
姬颀自诩惯解《论语》和六经,在他对儒家狂热的执念下,晋国的公室和百姓都是这位失意君子随意操控的傀儡,充当着晋孝公幻想中礼仪国度里的孝贤角色。
姬俱酒方出生之际便被立为太子,自有记忆时起,她便在姬颀的教育下愈发谦卑寡言。这种环境下长大的孩子大多逆来顺受,或许是她身上还残存着先祖周武王[四]的血脉,故而在愧疚式苦难和畸形的教育下,她活得坚毅,也始终坚信自己是君父口中应该被口诛笔伐的“小人”。
面对严肃偏执的君父和歇斯底里的君母、逆来顺受的姊妹们,姬俱酒学会了沉默。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五]
可是在被立为太子的那一刻,姬俱酒终其一生都将是被困于晋国公室的荆棘鸟。她早已是命中注定的将死之人,偏生上苍总爱让命定的悲剧主角看见一点微渺的希望。
于是那一年,父亲的赏赐让她来到了姬俱酒的身边。
姬俱酒初遇荆蝶生的时候正值初春的清晨,她下朝后回到储宫,一路上那料峭的春风扑面而来钻进她的衣袍中带来几分寒意。
寝殿内候着国君身边的宫人,那宫人笑盈盈地迎上来,太子轻嗅几分空气中阳光的味道,她抬眸看向案上那朵新摘下还沾着露水的春棠,心下已经有了几分猜想。
“太子[六],有富贾进贡了一位绝色美人,国君特地遣奴婢带来这名美人。”
姬俱酒听罢微愣了片刻。
十九岁以前,因为君父独尊儒术,所以公室中一向对于周公之礼讳莫如深,她唯一印象只有在束发之年时,在君母身边伺候多年的宫妇不苟言笑地同她讲了半个时辰的男女之事,强行填满了姬俱酒对于性认识方面的空白。而君母因为知她自幼女扮男装一事,故也替她挡了不少次婚事,只是这次——君母怕是拦不下了。
恭恭敬敬地朝宫人谢过君父,姬俱酒随后便走入庭院,但见那名美奴跪坐在院中如茵的草地上,一只青色斑纹的蝴蝶落在她的指尖上,那时春光灿烂、鸟鸣啁啾,她轻轻地合上手掌,仿佛接过一件钟爱的珍宝。
她生得很美,明眸皓齿,琼鼻朱唇,性感张扬和柔媚入骨在她身上杂糅得恰到好处。她美得不单薄,尘世的海棠花即使凋零了几朵花瓣,也从不在月光下顾影自怜,因为她只会在日出的晨曦中静待盛放。
这也是姬俱酒对荆蝶生的第一印象。
一个于男性而言很有欣赏和玩弄价值的美奴,但是于姬俱酒而言,却是含蓄的初春里迸涌出的一整个热烈而灿烂的盛夏。
她虽然女扮男装,但精神上永葆对自身性别的认同,以及无二的独立意识。
姬俱酒是独立的、有力量的名词,她不需要男性的庇护,亦有着女性的柔软,以及从来就不分性别的理智与感性。
畸形的成长环境如坚硬而致命的绳索,绞杀了她学会“爱”的资格。虽然姬俱酒认为阴阳结合方为正道,但她在遇见属于自己的宿命时,一望无际的心灵荒漠中还是于那一刹那“啪”的长出一株渺小却坚毅的绿芽。
那时,君父恩赐的美奴朝她莞尔,女人打开手放走蝴蝶,而后起身赤脚从草坪上踩过,最后柔弱地跪在姬俱酒面前。
她穿的纱衣很薄很透,姬俱酒甚至能直接看见其中的白皙和柔软。或许是进贡美奴的富商认为这样的衣着足够吸引太子,亦或是男人们都喜欢女子穿着如此地匍匐在自己面前。
那只蝴蝶落在了姬俱酒骨感纤长的食指上,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微动了动食指,唬着蝴蝶飞离,最后飞出深宫的庭院。
她俯身,轻声询问脚边如温顺羔羊般匍匐着的美奴。
“你可有姓名?”
女人目光怯生生地撞进姬俱酒冷冷清清的凤眸中,太子的眉眼深邃而秀美,清润的五官和优越的骨相以完美的顺序组合在一起,勾勒成了一张美得雌雄莫辨的脸庞。
“妾身无名,只有一个姓氏罢了。”
“念来。”姬俱酒柔声道。
女人犹豫了片刻,道:“妾身姓芈,氏荆。”
荆氏,荆楚十八姓也。
太子的眸中闪过几分深意:“楚国大夫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