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守日记(96)
“我说的不是那种爱……”
“你去后排坐着吧,我认为你头脑还不够清醒,饮料喝光,一滴也别剩。”樊静言语间打开车门拎着衣领把童原从副驾驶位拽离,宛如把猫狗关进笼子里似的一把将她推搡进了后排座位。
第59章
那天樊静回到家中和柳姨一起帮童原换掉身上沾染酒气的衣衫,柳姨取来毛巾帮童原抹去额头上渗出的一层细汗。那个孩子嘴里一边嘟哝着什么一边沉沉睡去,樊静半晌才反应过来,童原嘴巴里含糊不清的内容是一组倒计时,她好像在数二十、十九、十八、十七……
童原入睡之后几次三番抻起身上的被子蒙住整个脑袋,那是她失去安全感时的下意识习惯,樊静只好一次又一次走过去扯下捂在她头上的被子。孔美善去世那年,两人初在青城居住的那段时间,樊静亦是夜里一次又一次地走进客房察看。
樊静对即将迈入二十四岁的童原依旧无法彻底放宽心,童原年幼时在学校天台上自扇耳光的画面意味着她是一个存在自毁倾向的孩童。樊静深知这种自毁倾向未必随着年龄的增长消逝,有时还会像滚雪球似的越积越沉,越积越厚。
童原在睡梦之中蹙起眉头一翻身,滑落的被子被她卷成一团抱在怀里,樊静又看见她背后那一片密密麻麻的烟疤丛林。童原手腕咚地一下磕到床头,樊静从椅子上起身卸下那块童原平日里二十四小时都舍不得摘的手表。
那孩子手腕上并排列着六道颜色明显浅于肤色的细长刀疤,大抵是因为色素减退的关系,瘢痕处皮肤看起来近似于白色。它们如同一根根镶嵌在皮肤上的白烛芯,又如同一条条奔赴死亡之路的铁轨。樊静摘下自己的手表将手腕放在童原手腕旁边,两个人手腕上各自探出的白色触角如蔓藤般纠缠在一起。
樊静手腕上也生着六条奔赴死亡之路的铁轨,两条属于童年时期,两条属于少年时期,两条属于青年时期。年幼时出生在教师之家的樊静常常让身边不知情的同学们很是羡慕,老师是家长在他们眼里仿若是一件很光荣的事情,樊静却时常反过来羡慕那些家长不是老师的孩童。
母亲钱书遇在金水镇支教时认识了家境一般的美术教师樊雄,外公外婆不同意她们的婚事,母亲便与外公外婆断绝了联系。母亲婚后曾经抱着三个月大的樊静回过一次钱家,她认为这个生得如此周正可爱的小小婴孩一定能博得父母的极度宠爱,毕竟她的父母平时很偏爱堂妹家的一对小女孩。
钱书遇怀揣着与父母修复关系的美好愿望兴冲冲地回到钱家,外公外婆却毫不留情地把忤逆父母的女儿赶出家门。他们说钱书遇这样不孝顺的逆女根本教不出来什么好孩子,所以这个逆女生下的孩子他们钱家自然也不认。
钱书遇自那以后一辈子都没有再回钱家,她心里始终憋着一口气,她要变得优秀,她要变成青城乃至全国最优秀的人民教师,她的女儿则要变成青城乃至全国最优秀的孩童。
钱书遇就是要尽心竭力做给父母看,她既能经营好自己的小家,又能把两个人生下的孩子教育得十分优秀,她想向父母证明当初决定嫁给樊雄是一个极其明智的选择。
樊静打出生那天就活成了一根过于紧绷的琴弦,钱书遇认为女儿应该赢在起跑线,那是当年流传在许多家长当中的口号。钱书遇给樊静安排了密集的补课以及各种兴趣班,文化课艺术课两手抓,樊静上小学的时候因为一天只能睡四个小时导致十岁之前一直无法长高。
钱书遇是个向来都不会动手打孩子的母亲,她的教养绝不允许家庭里出现一丝一毫暴力行为,那是目不识丁的粗人才会做的傻事。钱书遇自有一套教育孩子的“绝佳”方式,她会在樊家家庭聚会上把英语仅扣了两分,数学得到满分的樊静叫到身前一句紧接着一句厉声训斥。
“樊静,你是不是考班里第一名觉得自己很了不起?你才年级第三,我认为你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你比年纪第一名、第二名缺胳膊少腿吗?不缺,你只是比她们还缺点努力,人家学得比你多,睡得比你少,人家上课之前预习得好,课堂上自然吸收得快,你得学会取长补短……”
“今天我当着樊家人的面说你就是为了给你敲一个警钟,你要记住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永远有人比你更优秀,永远有人比你更努力。”
“你这次数学和前几次一样打了满分确实表现不错,但是这根本不值得骄傲,你本来就应该做到满分,你要知道打满分原本就是学生的份内之事,你们这帮孩子整天除了学习什么也不用做,衣食住行都是家长为你们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