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启明(121)
她闭着眼,但并未入睡。脑海中如同循环播放着无法关闭的影像:“谐振师”那双空洞如同精密仪器的眼睛,他手腕上幽蓝旋转的螺旋符号,他那些关于“频率”、“噪音”、“秩序”的冰冷呓语,以及最后那句将她们标记为“干涉条纹”的、令人极度不适的审视。这些画面与之前“雕塑家”的威胁、“衔尾蛇”的阴影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张巨大而无形的网,沉甸甸地压在她的意识之上。
身体的疲惫达到了顶峰,每一寸肌肉都在叫嚣着需要休息,但精神却如同被上了发条,在高度警觉与深入思考的轨道上疯狂运转,无法停歇。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太阳穴血管突突跳动带来的细微胀痛。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几乎没有发出声响。姜临月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和一份刚打印出来的报告。她换下了沾染尘土的户外装备,穿着简单的便装,脖颈上的疤痕被衣领妥善遮掩,只有眉眼间那一抹挥之不去的疲惫,泄露了连日高强度工作和精神压力留下的痕迹。
她走到床边,没有立刻说话,先是目光快速而专业地扫过季梧秋床头的监护仪屏幕,确认各项生命体征数据稳定,然后才将视线落在季梧秋过于苍白、甚至透着一丝灰败的脸上。她看到季梧秋即便闭目休憩,眉宇间那道褶皱也未曾完全舒展,紧抿的嘴唇缺乏血色,呼吸虽然平稳,却带着一种刻意控制的、不易察觉的浅薄。
姜临月将平板和报告轻轻放在床头柜上,动作轻缓,没有发出任何可能惊扰到对方的声响。她拉过床边的椅子坐下,姿势依旧挺直,但微微向后靠向椅背的动作,还是泄露了一丝她自己也亟需休息的状态。她没有出声询问“感觉怎么样”之类徒劳的问题,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像一尊沉默的守护雕像,目光落在季梧秋搭在薄被外、正在接受输液的那只左手上。那只手,指节分明,因为用力而显得有些僵硬,手背上青色的血管在苍白皮肤下清晰可见。
病房内一时间只剩下输液泵极轻微的推动声,以及两人交织的、轻浅的呼吸声。
几分钟后,季梧秋缓缓睁开了眼睛。视线先是有些模糊,适应了光线后,对上了姜临月沉静的目光。那双眼睛一如既往的清澈,像秋日深潭,此刻却仿佛比平时多了一层难以言喻的、复杂的底色,有关切,有凝重,有对未知局势的审慎,或许……还有一丝与她感同身受的、被无形压力笼罩的共鸣。
“数据分析有初步结果了。”姜临月开口,声音不高,带着熬夜后的微哑,却依旧保持着清晰的条理。她没有寒暄,直接切入正题,这是她们之间最有效率的交流方式。
季梧秋微微动了一下头,示意她在听。这个微小的动作牵扯到颈部和肩部的肌肉,让她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
姜临月拿起平板,调出几张图表。“对‘谐振师’装置残留数据的初步解析显示,他使用的‘跨模态干扰’信号,其核心算法基于一种……非欧几里得时空的拓扑模型。”
季梧秋的瞳孔微微一缩。非欧几里得时空?拓扑模型?这已经完全超出了常规犯罪甚至一般前沿科技的范畴,涉足了理论物理和高等数学的深水区。
“简单来说,”姜临月似乎知道她的疑惑,用尽可能直观的方式解释,“他不是在简单地叠加声波或光脉冲。他是在构建一个微型的、扭曲的‘感知时空场’。在这个‘场’中,受害者大脑接收到的信息流不再遵循正常的因果律和逻辑关联,而是按照他预设的、充满悖论和认知陷阱的‘规则’进行重组。这就像……将一个人的意识强行塞进一个克莱因瓶或者莫比乌斯环,让他们在无限的逻辑循环和感官矛盾中崩溃。”
这个解释让季梧秋背后泛起一层寒意。将杀人手段上升到扭曲感知时空的维度,这已不仅仅是残忍,更是一种对人类认知根基的亵渎和玩弄。“谐振师”的“脑洞”和危险程度,再次被刷新。
“能反向推导出他的算法来源吗?或者找到防御方法?”季梧秋的声音因震惊而更加沙哑。
姜临月摇了摇头,眼神凝重。“算法结构极其复杂且自加密,短时间内无法破解。防御……理论上,需要能够实时生成并覆盖他那个‘扭曲场’的逆向‘规则场’,这需要同等级别的计算力和我们对人类意识更本质的理解。目前……做不到。”
希望如同风中残烛,再次摇曳欲灭。
季梧秋沉默了片刻,消化着这个令人无力的信息。然后,她将目光从平板屏幕上移开,重新看向姜临月,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心头已久的问题:“他对我们说的……‘干涉条纹’……你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