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启明(130)
姜临月与每个人交谈,都保持着那种冷静而专注的态度。她与“结构师”讨论生物相容性材料的极限,与“频率师”探讨不同感官模态信息编码的效率和失真问题,对“收藏家”关于“创伤后认知重构特异性”的询问,她则巧妙地将话题引向普遍性的神经可塑性机制,避免触及个人隐私。她的每一个回答都建立在扎实的专业知识之上,逻辑清晰,用词精准,同时又恰到好处地流露出对现有技术边界的不满和对更大胆方向的“开放性思考”。
她像一滴密度极高的水银,沉稳地融入这个光怪陆离的环境,既不显得突兀,也没有完全失去自己的轮廓。她能感觉到那些看似随意的交谈背后,无处不在的试探和评估。有人在观察她听到某些禁忌术语时的生理反应,有人在用隐含逻辑陷阱的问题测试她的思维模式,有人则试图用共享的“叛逆情绪”来拉近距离。
在一次关于“意识是否具备非局域性”的讨论中,“频率师”突然提到:“‘织梦者’认为,个体的意识不过是更大‘梦境’中的涟漪,而他有能力……触碰甚至重塑那些更深层的‘梦境结构’。”
姜临月的心脏微微一紧,但脸上没有任何异样。她端起面前那杯散发着奇异草木清香的“安神茶”,轻轻啜了一口,动作自然流畅。“很有趣的假说。”她放下茶杯,目光平静地看向“频率师”,“但这需要超越当前神经科学几个数量级的观测和干预手段。理论上的可能性,与实证之间的距离,往往如同天堑。”
她没有表现出过度的好奇或质疑,而是从一个严谨的研究者角度提出了技术实现的困难,这反而显得更加真实可信。
“频率师”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在这里,天堑并非不可逾越。‘源点圣所’里藏着的秘密,远超你的想象,姜博士。”
这时,沙龙一角的空气似乎微微扭曲了一下,一个全息投影悄然浮现,显示出一个复杂的、不断自我重构的几何图形,旁边是一行跳动的数据流。“结构师”看了一眼,平静地宣布:“‘织梦者’的‘现实镀层’实验即将进入下一阶段。非相关人员请停留在安全区域。”
沙龙里的几人立刻停止了交谈,神色间流露出一种混合着敬畏与期待的情绪。姜临月注意到,就连一直表现得从容不迫的“策展人”,眼神也微微凝重了些许。
“每次‘镀层’展开,都是一次对认知边疆的开拓。”“收藏家”低声对姜临月说,语气中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你会感受到……何为真正的‘超越’。”
姜临月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微微颔首,内心却掀起了惊涛骇浪。他们竟然如此公开地谈论“织梦者”的实验,仿佛这只是某种常规的科研活动!而且,从他们的反应来看,这种“现实镀层”的展开似乎并非第一次,而且具有一定的……可观测性?
她没有多问,只是像其他人一样,将目光投向那不断变化的几何图形和数据流,仿佛在认真观摩一项前沿科技演示。但她的全部感官都提升到了极致,试图捕捉任何可能从“源点圣所”方向泄漏出来的、异常的物理信号或能量波动。同时,她也在心中飞速记录着在场每一个人的反应细节,这些都是宝贵的、关于“织梦者”能力和组织内部层级的情报。
全息投影上的图形和数据流持续了约十分钟,然后如同被擦除般悄然消失。沙龙里恢复了之前的氛围,但空气中似乎残留着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空间本身被轻微拉伸后又弹回的异样感。
“一次小规模的‘涟漪’。”“策展人”微笑着对姜临月解释道,仿佛刚才只是播放了一段普通的宣传片,“随着你对组织贡献的增加,你会有机会接触到更……核心的‘风景’。”
姜临月迎着他的目光,脸上露出一丝符合期待的、克制的兴趣。“我很期待。”她轻声说,心中却冰冷如铁。
她知道自己已经初步通过了第一轮考验,获得了在这艘魔船上暂时停留的资格。但她也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正站在一个何等危险而疯狂的漩涡边缘。
“织梦者”不仅仅是一个代号,更是一种能够触及现实根基的、无法理解的力量。
而她,必须在这群将疯狂视为真理的天才与疯子中间,继续扮演好那个冷静、好奇、略带叛逆的“求知者”,一步步靠近那个漩涡的中心,找到那个隐藏在“源点圣所”深处的、操纵着这一切的“织梦者”。
这场在敌人心脏地带的独舞,才刚刚开始。每一步,都如履薄冰,每一次呼吸,都可能暴露致命的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