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启明(139)
姜临月能感觉到季梧秋箍在她后背和腰侧的手臂,像两道铁箍,收得极紧,紧得她几乎要窒息,紧得她断裂的骨头发出不堪重负的抗议。但这疼痛之中,却夹杂着一种令人战栗的安心。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季梧秋胸腔里那颗心脏,正以一种失控的、狂野的频率,重重地撞击着她的胸膛,透过骨骼和皮肉,传递过来,与她自身微弱的心跳形成了混乱的交响。
“………”季梧秋的嘴唇贴在姜临月冰冷的耳廓边,似乎想说什么,喉咙里却只发出一些破碎的、意义不明的气音。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扼住了咽喉,所有的话语都堵在那里,化作一阵压抑不住的、细微的颤抖。这颤抖从她紧贴着的身体传来,清晰地烙印在姜临月的感知里。
姜临月想抬手,想回抱她,想告诉她“我在这里,我还活着”,但她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只能将额头无力地抵在季梧秋的颈窝,那里皮肤的温度更高,带着她熟悉的、混合着淡淡烟草和硝烟的气息。这气息此刻闻起来,胜过世间所有安抚人心的良药。
她闭上眼,放任自己沉入这片短暂的安全港湾。意识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身体的剧痛和极度的疲惫如同黑色的潮水,终于淹没了她最后一丝清醒。在彻底陷入黑暗之前,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用尽最后一点模糊的感知,轻轻蹭了蹭季梧秋颈侧温热的皮肤,像一个终于找到巢穴的、伤痕累累的幼兽。
季梧秋清晰地感受到了怀中身体最后的、微小的动作,以及随之而来的、彻底的瘫软。姜临月头一歪,失去了所有意识,全身的重量完全交付给了她。
这一瞬间,季梧秋感觉自己的心脏也仿佛跟着停止了跳动。
“临月?”她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慌。她稍微松开一点禁锢,低头去看怀里的人。姜临月双目紧闭,长而密的睫毛像蝶翼般脆弱地垂着,脸上毫无血色,只有唇边还沾染着一点泥沙和干涸的血迹。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锥,狠狠刺穿了季梧秋刚刚因为找到人而短暂回温的胸腔。她伸出手,指尖带着无法控制的轻颤,小心翼翼地去探姜临月的颈动脉。当那微弱却持续跳动的搏动,透过冰凉的皮肤传递到她的指尖时,那股几乎要将她撕裂的恐慌才稍稍缓解,转化为一种更深沉、更汹涌的后怕。
她找到了。她真的找到了。不是冰冷的尸体,不是消失在爆炸中的幻影。她还活着,尽管伤痕累累,奄奄一息,但她确确实实地在自己怀里。
季梧秋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是侧写师,是行动指挥官,她必须理智。她快速检查着姜临月的情况。额头的擦伤,脸颊的划痕,脖颈和手腕上被粗糙捆绑过的淤青,最严重的是背后被简单处理过却依旧狰狞的伤口,以及她环抱时感受到的、胸廓那不自然的僵硬和姜临月因疼痛而发出的闷哼——肋骨骨折。
她看到姜临月用布条和草茎做的简陋固定,看到地上那块染着血迹的碎玻璃,看到岩壁上那个刻画的、指向大海的箭头和旁边那个熟悉的、抽象的飞鸟轮廓——翠鸟。
心脏像是又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与滚烫交织着涌上喉咙。即使在意识模糊的绝境中,她依然在用她自己的方式,冷静地、顽强地试图留下线索,试图……回到她身边。
季梧秋不再犹豫。她动作极其轻柔地将姜临月横抱起来,尽可能地避免触动她的伤处。姜临月很轻,此刻在她怀里更是轻得像一片羽毛,但这片羽毛却承载着她全部世界的重量。
她抱着姜临月,一步步走出那个阴暗潮湿的洞穴。外面的风雨似乎小了些,但天空依旧低沉。她抬起头,看向悬崖上方。很快,一架经过改装、涂装低调的直升机破开云层,带着巨大的轰鸣声,精准地降落在不远处相对平坦的沙滩上。舱门打开,沈时序——那个技术疯子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脸上带着罕见的严肃,快速向她招手。
季梧秋抱着姜临月,步伐稳定地走向直升机。海风吹起她散落的发丝,拂过她紧绷的下颌线。她低头,看着怀中人毫无生气的脸,那双总是冷静锐利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太多复杂难言的情绪——失而复得的庆幸,蚀骨的心疼,压抑的愤怒,以及一种近乎虔诚的、失态的专注。
她收紧手臂,将怀里冰冷的身体更紧地贴向自己灼热的胸膛,试图用自己体温去驱散那深入骨髓的寒意。
“我找到你了。”她低下头,嘴唇几乎贴着姜临月的额角,用只有她们两人能听到的、低沉而沙哑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像是一个郑重的誓言,又像是一句迟来的确认,“不会再放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