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启明(49)
季梧秋不再说话。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任由那片浩瀚的、冰冷的、却又蕴含着无尽生机的星海淹没自己的感官。疲惫感没有消失,空虚感依然存在,但在这极致的宁静与宏大之下,那些属于个人的、剧烈的痛苦和迷茫,似乎被暂时缩小了,稀释了。它们依然存在,但不再具有将她瞬间摧毁的力量。
姜临月也没有再说话。她坐在那里,同样安静,像一座沉入夜色的岛屿。她没有试图安慰,没有分享自己的故事,只是提供了这样一个空间,一片“星空”,一种无声的陪伴。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线性流逝的意义。不知过了多久,投影的星空开始缓慢地旋转、变换,模拟着真实的时间流逝。季梧秋感到眼皮有些沉重,连日来的精神透支和身体不适在此刻宁静的环境下开始反噬。她轻轻合上眼,并没有睡着,只是以一种半休眠的状态,感受着这片人造宇宙的呼吸。
她感觉到姜临月似乎动了一下,然后,一件带着对方身上那种冷冽气息的外套,被轻轻盖在了她的身上。动作很轻,带着一种刻意的、不想惊扰她的小心。
季梧秋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瞬,但没有睁开眼,也没有拒绝。外套上残留的体温和气息,像一层薄薄的屏障,隔开了周围微凉的空气,也隔开了一部分内心深处的寒意。
在这个由红砖、水泥、高科技投影和两个沉默女人构成的奇特空间里,在这片虚假却震撼的星空下,季梧秋第一次,真正地、允许自己暂时卸下所有防备,沉浸在一种既不快乐也不悲伤的、纯粹的静止之中。
仇恨未消,谜题待解,前路未卜。
但至少在此刻,有星光,有寂静,还有身边那个界限分明却一次次越过界限给予她支撑的存在。
这就够了。
第28章
清晨八点十七分,法医实验室的日光灯管发出稳定而冰冷的嗡鸣,取代了昨日那片人造星空的虚假宁静。空气里弥漫着比往常更浓重的消毒水气味,几乎盖过了所有其他痕迹。季梧秋和姜临月几乎同时到达,在实验室门口相遇。两人目光短暂交汇,季梧秋的脸色依旧带着病后的苍白,但眼神已恢复了工作状态下的锐利与距离感,昨夜那片星空下的短暂松弛被严严实实地收敛起来。姜临月则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仿佛昨夜那个带人去星空下、给人披上外套的人只是另一个平行世界的幻影。
没有寒暄,没有对视,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实验室。
核心区域的不锈钢解剖台上,此刻覆盖着厚重的白色塑胶布,边缘被严格密封。即使如此,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腐败甜腻与某种化学制剂刺鼻气味的恶臭,依旧顽强地渗透出来,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嗅觉神经上。许伊之和时云一早已经到了,两人都戴着加厚的口罩,但紧蹙的眉头和略显僵硬的站姿暴露了他们的不适。
“情况很糟。”许伊之的声音透过口罩,闷闷的,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环卫工人在城东废弃的‘丰茂’化工厂排污渠里发现的。初步判断,死者为男性,年龄在二十五到三十五岁之间。死亡时间大约在四十八到七十二小时前。但是……”
他顿了顿,似乎在选择合适的词语,最终放弃了委婉:“尸体被处理过。不是普通的毁尸灭迹,是……精心‘制作’过。”
时云一补充道,声音有些发紧:“现场勘查的同事差点……受不了。凶手用了工业级强碱和某种未知的凝固剂,部分软组织……融化了,但又没有完全溶解,而是和衣物纤维、还有……一些不属于人体的东西,混合凝固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类似‘琥珀’的状态。”
“琥珀?”季梧秋挑眉,这个词用在尸体上,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违和感。
姜临月已经走到了解剖台边,戴上了双层手套和防护面罩。她没有丝毫犹豫,伸手揭开了白色塑胶布的一角。
瞬间,那股恶臭如同有了实体,猛地冲击着所有人的感官。时云一忍不住干呕了一声,猛地别过头去。许伊之的喉结也剧烈滚动了一下,强行压下不适。
季梧秋屏住呼吸,上前一步,目光落在塑胶布下的景象上。
那确实不能简单地称之为“尸体”。更像是一件被拙劣模仿自然形成的、恐怖的艺术品。一具呈蜷缩状的男性躯干,皮肤大面积缺失,暴露出的肌肉和组织呈现出一种被腐蚀后又被强行定型的、半透明胶质状,里面镶嵌、包裹着破碎的蓝色工装布料、几根无法辨认的鸟类羽毛、一些亮晶晶的、像是玻璃碎渣的东西,甚至还有几枚锈迹斑斑的金属齿轮。强碱腐蚀的痕迹与某种透明凝固剂形成的胶状膜交织在一起,使得整个“作品”看起来既脆弱又牢固,既混乱又带着一种诡异的、令人极度不适的“秩序感”。死者的面部损毁严重,五官模糊,只有一只眼睛半睁着,瞳孔浑浊,凝固着最后的惊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