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启明(56)

作者:晴笙悠

姜临月在一旁安静地记录着,偶尔抬眼看一下陈强的微表情和肢体语言。她的存在像一面绝对平整的镜子,只反射事实,不掺杂任何评判。

季梧秋捕捉到了他话语里的关键——“结合”、“不会消失的东西”、“琥珀”。她继续深入:“那个少年呢?他看起来更年轻。”

“他总是在废弃厂区里捡东西,像只老鼠。”陈强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我观察他很久了。他……更柔软,可塑性更强。我想试试……更复杂的结构。可惜,还没完成。”他叹了口气,流露出一种艺术家作品被中断般的遗憾。

这种将活生生的人视为“原料”、“可塑性”的物化思维,让记录员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许伊之的脸色也更加阴沉。

季梧秋强迫自己忽略那股生理性的不适,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行为模式分析上。“你用的强碱,粘合剂,那些材料,从哪里来的?”

“化工厂里有很多废弃的。粘合剂是我自己调的,用不同的胶和溶剂,试了很多次才找到最合适的比例。”陈强甚至有点自豪地解释道,“要能固定形态,又不能破坏太多细节。很难的。”

他有计划,有实验精神,并且对自己的“技艺”有着明确的追求。这不是一时兴起的犯罪,而是一种长期的、系统性的“创作”活动。

“你墙上那些皮革做的东西,也是‘作品’吗?”季梧秋换了个角度。

陈强点了点头,眼神亮了一些:“练习。用死物练习形态和组合。但死物……没有那种……转化的过程。不够……完美。”他看向季梧秋,又看了看姜临月,空洞的眼睛里再次浮现出那种评估性的目光,“活的东西……在凝固的那一刻,那种挣扎,那种恐惧被定格下来的状态……才是最美的。你们……应该能理解。”

这句话像一条冰冷的蛇,倏然钻入季梧秋的耳膜。她感到背脊窜上一股寒意。他不仅在为自己的行为辩护,甚至试图寻找“知音”。

姜临月在这时放下了笔,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陈强,问出了第一个问题,直接而冰冷:“你在享受他们的痛苦。”

这不是疑问,是陈述。

陈强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一直沉默的姜临月会突然开口,而且是这样一个直指核心的问题。他脸上的那种“工匠”般的平静出现了一丝裂痕,眼神闪烁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

审讯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更加令人窒息的沉默。

季梧秋看着姜临月冷静的侧脸,心中微动。姜临月总是能绕过那些扭曲的逻辑外壳,直接触及最本质的黑暗。

几秒钟后,陈强才喃喃道:“痛苦……是过程的一部分。是……催化剂。没有痛苦,转化就不够……彻底。”他试图重新构建自己的逻辑,但语气已经不如之前那么笃定。

“所以你承认,你故意延长他们的痛苦,以此来完成你的‘作品’。”姜临月步步紧逼,语气没有任何加重,却带着千钧之力。

陈强避开了她的目光,低下头,看着自己手腕上的铐子,不再说话。那种狂热的“艺术家”面具,在姜临月绝对理性的诘问下,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露出了底下更加混沌和不堪的内在。

季梧秋知道,突破口已经出现了。陈强的世界观并非坚不可摧,它建立在一种极端自我中心和扭曲的美学之上,当被直接质疑其核心的残忍性时,他的逻辑就会出现动摇。

她接过姜临月创造的机会,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陈强,没有‘作品’,只有谋杀。没有‘永恒’,只有犯罪。你所谓的‘美’,建立在极致的残忍和对他人生存权的剥夺之上。法律会给你一个‘有序’的结局,但绝不是你期待的那种。”

陈强猛地抬起头,空洞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类似……愤怒的情绪?还是被戳破幻想的慌乱?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死死地瞪着季梧秋,然后又瞪向姜临月。

审讯还在继续,但气氛已然不同。狂热的呓语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真实的、属于罪犯的对抗与沉默。

季梧秋和姜临月交换了一个短暂的眼神。那眼神里没有庆祝,只有一种确认——确认了黑暗的形态,也确认了她们作为照亮黑暗、厘清界限的存在,必须继续前行。

第33章

审讯室的门在身后合拢,将陈强那空洞而固执的沉默隔绝在内。走廊里的光线比审讯室柔和,却依旧驱不散那份粘附在精神上的、属于极端黑暗的寒意。季梧秋靠在冰凉的墙壁上,微微仰起头,闭着眼,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将肺叶里那股混合着消毒水和陈强扭曲逻辑的气味置换出去。身体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上,比之前更加沉重,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倦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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