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挽长发定终身(117)
她盯着一个烛台。
那烛台的一端尖利无比,似是一件上好的兵器。
不知是怎么将烛台握在手中的,那端尖刺插进邱世延咽喉时溅出的温热血液让她恢复了神志。
“你不该……欺负一个已经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人。”
桌上有一把匕首,外鞘崭新,蒙了一层尘。看样子匕首的主人已经遗忘了它的存在。
匕首出鞘,绕邱世延脖颈旋了一圈,脑袋与身体便分了家。
一面窗从另一侧打开,从缝隙里探进来一双眼睛,是女子的眼睛。窗缝开得更大,眼睛的主人看到地上两截的邱世延,惊了一下,似乎也没太惊讶。
“走啊,快走。”
卜娉儿仍紧紧握着匕首。
那女子从窗子塞了一些衣物进来,正是她来时那身,“快换上,一会儿被人发现就走不了了。”
她如同行尸走肉,任由那女子拉着她躲避巡逻的下人,将她带到一个屋子。应该是府中给下人准备大锅饭的后厨,有锅灶,连着一个能藏下人的烟囱。
女子指着一处,道,“从烟囱里能爬出去。”
卜娉儿噙着泪,道:“多谢。你叫什么名字?”
话一出口她便后悔了,眼下问人姓名并不妥当,像是有机会要把人供出来,出卖她。
那女子也意识到了,并未回答。
卜娉儿道了一声:“后会有期。”便转身钻入烟囱。
庸都上元节孔明灯飞满夜空,华灯辉煌。
这一切与她格格不入,她最终没能给赵周清收尸。她不知道路,也不敢问。
更难的是,她如今身无分文。
她在灯会的摊子上偷了一把扮假面的胡子,粘嘴巴一周,在上庸城一个小码头做起了脚夫。
毕竟是女子之身,身量苗条,扮男儿就显得更矮小,她总是接不到活,要搬货的商人都不愿用她。
就这么饥一顿饱一顿地过。饿到没有力气,货船靠岸她也不去抢活了,在一旁坐着发愣。
直到她遇到陈良玉。
一袭锦衣,手持宝剑,多么意气飞扬。
可凭什么?
凭什么苍南民难的始作俑者——陈家的人,竟还能人模人样地活,她的家却要因陈氏一族遭受灭顶之灾。
她心中萌生了杀念。
杀了她!她才是最该死的人。
忽然脚下掉落几块铜板,是一个商人赏的。她狼狈地去捡掉在土里的铜钱。
屈辱感与求生欲同一个灵魂里争抢高地,她仿佛听到尊严破碎的声音。在仇人面前,自尊碎成一地瓦砾。
一枚精致的钱袋荡在她眼前。是陈良玉递来的。
这些钱足够她回到苍南,或许还能走更远,如果运气够好,她或许能够找到娘、大姐姐、二姐姐,还有赵明钦。
生怕陈良玉反悔一般,她抢过钱袋,像一阵疾风,眨眼间便跑过街头巷尾。
跋涉千里万里后,她得知娘已死在狱中,赵明钦被流放去了南部马仓,依然没有赵盼之与赵顾之二位姐姐的消息。
最终她在梁溪城落了脚。
梁溪城的山神庙前,能遥望到南边的马仓。
她知道赵明钦就在那里。
山神庙里是一群乞丐的窝点。他们自发做着清扫山神庙的事,在无人祭拜时为山神娘娘常奉香火,梁溪城民认为山神娘娘包容她的信徒,也都默许了乞丐在此安置。
卜娉儿往酒楼里背柴,赚些铜板,每日交给乞丐头目十文钱,换了山神庙里一个睡觉的角落。
那些乞丐不是好人,做的是采生折割的买卖。
小叫花子们讨了钱,他们便拿去酗酒、赌博、逛窑子。
她自顾不暇,冷眼旁观小叫花子们没讨到足够多的钱被殴打,也不曾出手制止。
只是活着,她已经精疲力尽。再也没有热忱、侠义的心肠去管世间的糟污事。
就这么苟活着,慢慢就习惯了,她这么想。
可祸不单行,上天似乎连苟活的机会都不愿给她。她背柴时被枯树枝划破了衣服,露出里面裹胸的布。
那群叫花子看她的眼神变得垂涎、兴奋。
一群饿狼,眼中冒着绿光,朝她步步逼近。
她掰断一枝枯木,以木为刃,再次开了杀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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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谢谢看到这里的你们!
第49章
指尖的泥浆掩盖年轮般的指纹, 那双手早已变得粗拙,不像女儿家的手。
不染豆蔻,指甲也无光泽。
与眼睛一样,似干涸的枯井。在那样的深井中, 叫人探寻不到一丝对“生”的渴望。
除却寂灭, 她心中还有解脱。
这一天终于来了。
从她手刃邱世延以后,心灵仿佛上了一把重枷。她杀了庸都的高官之子, 不知何时会有人来向她讨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