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挽长发定终身(298)

作者:虚弱老登

“俺一个大老粗,就只会划拉自个儿名字,叶太医,您写这么些字,我认不得。”

隔绝疫患的几间屋子外围已筑起一道带刺的荆棘墙,干柴上撒满易燃的硫磺。官差还在不断地往那里堆柴,成捆的荆棘拖拽在地上,字迹很快被跑动的官差踩掉了。

朱影头痛得闭了闭眼。

山雾还压在绵延的茅草屋顶上,像一块浸透了死气的肮脏裹尸布。

前些时日,山洞中多人病情一夜之间加重,溃烂的皮肤不再结痂,生了疮,捂成大大小小的脓包,一抓就破。

起初大家仍相信叶蔚妧能医治好这疫病,忍着痛,对她唯命是从,任她剜腐肉、取血。病情连日不见好转,渐渐地,叶蔚妧每日分发给他们的药丸再不奏效,山洞中近千双眼睛从胆小怯懦变得恐慌,继而对每日要忍受的剜疮之痛生出愤怒。

人们早已把叶蔚妧拜为神明,一个人的愤怒不足以生出忤逆她的勇气。直至有一天,一个人忽然大叫起来,“她根本不是在救我们,她只是为了养这些毒虫!”

浑身溃烂的伤口经不起衣料一点摩擦,那个人疼到意识涣散,还在呼喊。

他指着豢养血蛊的池子,“这些毒虫,它们以腐肉、人血为食,她把我们骗来这山洞,只是为了拿我们喂她的这些毒虫!跑啊!快跑,你们都会死……”

山洞中开始骚动。

一把匕首没入呼喊的人腹中,带着血拔出来。那人眼睛还圆睁着,叶蔚妧一把将他推进血蛊池,池底的血蛊涌上来,吸附在他身上啃噬。

池底的人翻滚两圈,就彻底不动了。

洞壁两旁相继有人站起来,目光瞥向洞口的亮光,随时准备冲出去逃命。也有人摸起石块,掂在手中。

叶蔚妧收起匕首,道:“我是在救你们,不信者请自便。”

她朝洞口打个手势,没有阻拦的意思。

“想走的人,随时可以走,我不留你们。奉劝诸位,想清楚为什么会来这里,山下官差挨户拿人,走出这个山洞,你们谁还有活路?”

众人目目相觑,一时语塞,静默无声。

稍一刻,一胆大之人问道:“那为何我们的病不见好?反而每天在加重?”

叶蔚妧沉寂须臾,道:“倘若我救不了你们,便与你们一同下地狱。”

言讫,转身走了出去。

官府查到血蛊之后,很快顺着线索找到了叶蔚妧藏匿千余人的山洞。她站在高处看远山昼夜不灭的黑烟,两颗人头探出来,朝这边望了望,相视一看,便十分迅捷地下山了。

是官府的探子,官兵就要来了。

朱影仍被她囚着。朱影这里她不常来,有时隔一日,有时隔两三日,这日她从洞口走下来,一言不发清理着青衫官衣上的斑点血渍。

山洞阴冷,不比人多的地方暖和,朱影脚下烧着柴堆。

朱影四肢愈发软塌,声音却恢复了大半,开口时不再是那副被浓烟熏坏的破锣嗓子,已有七八分像她从前的声音。

她问叶蔚妧:“你杀人了?”

叶蔚妧手顿了须臾,又继续捯饬衣衫上的血渍。

朱影道:“别再作恶。你本该悬壶济世,医病救人,或有一日名扬天下。”

叶蔚妧安分地令人心悸,这些往日她听了会被激怒的话,今日却如同没听到一般。她道:“你不当对我说我本该做什么。我本不应还活着,不是么?”

“是我欠你的。”

叶蔚妧闻言看向她,嘲弄地笑了,“我从前也这么认为,一直这么认为,是你欠我的,我从你身上取走的一切都本该是我的。可我经历的一切,与你何干?害我身体残缺的人不是你,遗弃我的人不是你,养我护我却不肯爱我的人也不是你。说来可笑,也只有你在的时候,我才觉得苍茫世间我不是孤苦伶仃一人。”

朱影细细品着叶蔚妧这番话。

她信她所言是发自肺腑,正因如此,才没由来一阵儿胆寒。姊妹连心,还是旁的什么,她说不上来,只是直觉告诉她,叶蔚妧像个正常人的时候,接下来会做出更癫狂的事情。

果不其然,下一刻叶蔚妧便递给她一枚葫芦,“喝了它。”

“我不喝。”

“治你嗓子的药,由不得你不喝。自己喝,总归比被人灌下去好受些。”

朱影恨了她一眼,拔开葫芦塞将药汤闷了。

“桃花疫的药方给我,交给城阳伯,还来得及救治西岭百姓,或许还来得及……为你赎罪。”

“赎它做什么?有罪,我认。”

叶蔚妧语气中尽是薄幸,似乎这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

“只是可惜还差一点东西,就差一点。”

朱影道:“什么还差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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