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挽长发定终身(329)
散宴后,谢渊在御书房枯坐至深夜。
从前面对他的多番试探, 谢文珺从未显露过忤逆之意。
祯元初年,他初登大宝,谢文珺举国巡田稳住粮税,也如今时今日一般风尘仆仆地回宫,彼时他曾提过封藩,赐她封地。谢文珺婉言推拒,称辅佐皇兄志不在分割疆土,只领了食邑。
后几年,谢渊先后从谢文珺手中拿走检人司,将田亩粮税之权收归中书省,她亦坦然领之。
而今日,谢文珺公然忤逆,言下之意,是她没打算从朝堂事务中抽身。
一时之间,谢渊也想不清楚是江宁本就有不臣之心,还是他一次次多疑试探,把人逼紧了。
而更让谢渊心头发沉的是,兵部尚书盛修元今日递上的擢升名单里,半数都是谢文珺犒军所录军功册里头的将领。
皇帝召来言风,低声吩咐:“去,盯着长公主府的往来,尤其是与兵部、北境的书信。另外,让蒋安东明日起,调动禁军加派三倍人手守在宫门,没有朕的手谕,任何人不得私自调兵入庸都。”
“微臣领旨。”
“检人司还未有信儿吗?”
言风脸色一瞬成了恨色,后槽牙将要咬碎了。谢渊看他支吾不语,道:“拿来给朕。”
言风只好从袖袋取出一竹节大小的铜信筒,将卷在一起的纸条取出,呈至谢渊御案上——
“第一日,大将军征战未归,不知去向。今日风挺大,吹得中军大帐那面旗晃了四百多下。”
“长公主犒军,与众将士同饮酒,彰显皇恩浩荡,然后回帐子歇着了。”
“大将军天将亮时负伤而归,衣甲脏得看不出颜色,大老远都能闻到味儿。长公主出营相迎,二人共同回帐,不知为何吵起来了,没听清因何争吵,我听着吵得挺激烈。”
“翌日二人失踪,不知去向。这两日饭食很香,火头营舍得放肉了。”
“戌时,长公主一人回营,大将军调兵前往湖东,后不知去向。”
“第三日,长公主誊录伤兵簿、军功册、一应军需事务,于抵达北境第四日卯时末回庸都向皇上复命。长公主前脚走,火头营便将炖肉的伙食撤了,换成白菜萝卜,一点荤腥也没有。”
……
谢渊印堂浮上好几条黑线,“往后检人司这些没用的废话就不必禀朕了!”
言风见势登时跪地请罪,“陛下,是微臣用人不察。”
谢渊道:“只怕荥芮此人已是江宁或陈良玉的人了,胆敢如此糊弄朕。”
地方上的检人司在庸都都有留质,父母妻儿等血亲安置在庸都才好牵制众人。
“荥芮爹娘现居何处?”
言风叩一首,道:“陛下恕罪,微臣正要启禀,荥芮爹娘在西市的住处今早已空无一人。”
“人呢?”
“回陛下,不知去向。”
又是不知去向!还真是上行下效,一肚草包。
谢渊没说话,只是扫了一眼底下跪着的人。言风屏气,听候发落。这回要被荥芮那小子害得人头落地了。
“自己去刑部领板子,罚俸一年。”
“微臣领旨,谢陛下隆恩。”
年关各衙司停政之前,谢渊翻阅了吏部今岁的考绩册与户部、兵部的年终核算账簿,停政前一日,下旨将四方馆由中书省并入礼部。
时下腊月廿八,年关将至,中书都堂还明着烛火。
中书左侍郎谷珩握着朱笔的手悬在奏章上,笔尖的墨汁凝了片刻,才落下一个“批”字。
案头的烛火被穿堂风掠得晃了晃。
“大人,”值房外传来小心翼翼的问话,是刚入省不久的小吏,捧着暖炉的手冻得发红,年关留值今日轮到他,“各衙署早就封了印,您还在忙公务吗?”
谷珩放下笔,揉了揉发酸的肩颈,他面前的书案上铺满了卷宗——有北境陈良玉军饷的核文,西岭岳惇平叛的急报,南境衡邈攻打南洲的损耗,逐东水患与挖河道、修排渠的计述,每一本都压着朱漆,盖着一个“急”字,加上其他州郡零零总总的丝茶、田亩琐事,堆积如山。
谷珩道:“这些事,等不得年关。”
小吏望着大人袖口磨出的毛边,道:“谷山长托人来问大人,回乡的年礼还没备,大人今年可还回苍南吗?”
天寒路远,再不走,怕是来不及在除夕夜赶回苍南了。
“让她先备着。”
谷珩翻开另一本奏章,“你看这页,庸都官员两千余名,比宣元年间增出一倍有余。今岁户部的年终总核,俨然已经超出年初的度支预算,若年前不核清,开春各州府的税银又要拖。”
小吏惴惴站在旁边,道:“谷山长还问了,大人若今日不启程回苍南,可要去灵鹫书院用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