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挽长发定终身(372)
霖雨又重了。
广帝陵区外的那片林地,怕是要染血了。
雨幕泼洒在汉水北边连绵起伏的山峦之上,皇陵建筑群恢宏却阴森。
百十身披蓑衣的铁骑自广帝陵入口处率先踏入,其后紧随着千余步卒。
陈良玉勒住玉狮子,“左骁卫!”
跟随而来的左右骁卫的中郎将皆是陈良玉在南衙任职时的部下,如此更方便她行事。
“末将在!”
她头偏向左,“即刻封锁陵区所有次要通道,特别是西北、东北两处林间隘口,设暗哨,每半刻钟回报一次。”
“得令!”
左郎将抱拳,迅速带着一队人马融入雨障。
“右骁卫,”陈良玉目光转向神道两侧深邃的林地,“带人,彻底巡视陵区内所有林地、享殿、碑亭、祭器库,哪怕是狐兔之穴,也要给我翻查清楚。凡拿不出禁卫军印信者,一律羁押,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是!”右郎将挥臂率众而去。
陈良玉再次牵动玉狮子,打马前行,亲自带人沿着高大的陵墙内侧巡视。雨天视线不好,她听力的感知提到极致,耳中尽是风声、雨声、林叶声。
广帝陵太大,能藏人的地方太多,她必须谨慎以待。
地宫入口前修了一个巨大的广场,平坦开阔,是供皇室宗亲与文武百官哭临吊唁的。另一支军容整肃的禁军已驻扎于此,甲胄制式与骁卫略有不同,正是北衙的龙武军。
陈良玉马速未减,径直行至龙武军统领蒋恕礼面前。
蒋恕礼身材高大,面覆寒霜,两步跨到陈良玉座下的马头前,面上毫无表情地执礼道:“末将龙武军中郎将蒋恕礼,见过大将军。”
姓蒋。
北衙禁军怕不是已经成了蒋氏私兵了?
陈良玉锐利地看了他一眼,嘴角似乎牵动了一下,又似乎没有,“地宫外围至关重要,务必严守。”
蒋恕礼道:“是。末将奉命守卫皇陵要冲,自当尽责。”他目光扫过陈良玉身后骁卫,“末将已布置妥当,明日行动,末将自会与大将军会合接应,定然万无一失。”
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尴尬了一瞬。
陈良玉不再多言,策马离去。
巡完一圈,右骁卫来报,林地及各处偏殿已清查完毕,暂无异样。左骁卫也回报,通道均已封锁。
内场清肃完毕,陈良玉的心并未放下。
龙武军的存在,本身就是最大的变数。他们守在最重要的出口和入口,一旦发难,她也不能保证“万无一失”。
陈良玉回到临时设立的军帐,摊开皇陵布局舆图。帐内点了灯,烛火摇曳,将她紧蹙的眉峰投射在图纸上。
“传令下去,”
她指尖点在地宫外围与神道交接的一处偏殿,“调一队信得过的好手,秘密埋伏于此,若龙武军异动,不惜一切代价,拦截他们靠近长公主与长宁卫。另,令弓弩手据于享殿高处,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任何人擅动弓弩,看我手势再行动。”
“是。”
左右郎将领命而去,陈良玉身边剩几个常年跟着的亲兵。
陈良玉独自走到帐外,雨中的天幕渐渐沉落。
龙武军营地已燃起火把。山风阴冷,夹杂着着潮湿的泥土气和松脂的苦味。
明日,这里埋葬的将不止是宣元帝。
或许还有忠诚,还有阴谋。
广帝陵的阑风长雨之下,杀机已悄然布妥,只待黎明。
抬头望,天上无月。
陈良玉心中陡然生出微妙的憾意。
有道是隔千里兮共明月,月有皎洁与永恒之意,不能相见时,月色成了唯一的桥,两人望着同一轮清辉,也算相守。
已至月末,就算夜空清朗有月,也不是满月。
注定有憾。
陈良玉突然问:“哪里可以买到糖?”
亲兵们起初以为听错了,大眼望小眼,无人应答。陈良玉听他们不吱声,转过脸去。
嗯?
是认真问的。
亲兵再顾不上面面相觑,一人问道:“大将军,要买什么糖?”
陈良玉背过身,道:“酥糖,龙须糖,是个零嘴就行。”
周遭安静一瞬。
都知道她素日不喜甜腻,怎地这时候想吃糖?
亲兵道:“广陵邑[1]富庶,不乏商户,寻一家卖糖的铺子不难,城区不设宵禁,就算到了子夜,往街巷里多走几步,兴许也能碰到没打烊的糖铺子。”
陈良玉颔首,示意知道了。
看起来对这件事极挂心。
天幕彻底陷入漆黑之前,骤雨忽然收了势。
一线细窄残缺的月轮裹着冷辉钻了出来。
陈良玉抬头望月,连风里残留的湿意,都染上了几分绵长的念想。
长公主府西庭阶前,谢文珺刚打发走礼部掌管国葬礼制的老臣,坐在寝殿窗下的铜镜前解了发带,抬头时,正撞见那轮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