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东方(64)
东方咎独自一人倚在永乾殿华贵的龙榻上,蜷起左腿架住手臂,怀中抱了一个深瓷酒坛,时不时搬起来灌上几口。白皙面颊因为酒意,泛起了粉红,一道横过左眼的疤痕在暗影里若隐若现,将一张原本俊美的脸庞,衬出了几分邪魅。
饮酒是为了醉,醉是为了不记得人和事,却不知为何混沌中,偏偏有清晰的画面。
咎甩甩头,把不想看见的统统甩出了脑中。
自龙榻上爬起来,提着酒坛摇摇晃晃的出了永乾殿的门,几乎被门槛绊个跟头,守在外面的小路子慌忙伸手去扶,却被咎扬手甩开了。
“别来烦我!滚得远远的!”
边说边踉跄着往后宫去,小路子带着一众宫女侍从远远跟着,不敢走开,也不敢靠近。
咎迷迷糊糊的走着,却本能的,向着有光亮的地方去。不知不觉间,站在了一座亮着灯光的宫殿门口。
跨进门去,几个守门的内侍看见了,慌忙过来搀住,其中一个赶紧往里跑着禀报,
“皇上驾到!”
长公主东方琳琅自内室中听见,搁了手上的书,命宫女燃起堂烛,迎了出来。
“皇上怎么有空来?里面上座。”
“不了。”
咎在院子里的石鼓凳上面坐下,半伏在旁边的石桌上,
“咎才饮了酒,不进去腌臜皇姊的屋子。”
东方琳琅闻到浓烈的酒气,不禁皱了皱眉头。叫过旁边的内侍,扶起咎,让宫女在咎坐的地方铺了条绒毯,
“皇上这是何苦?”
“何苦?好多苦啊……”咎闭着眼睛,喃喃道,
“皇姊别叫咎皇上了行么?”
“这是宫礼。”
咎脸上似是极痛苦的表情,
“可是,咎不想再听皇姊也这样叫。”
“皇上醉了。”东方琳琅的声音温柔下来,咎在醉中还原到了她本来所应该有的样子。不过是个才十七岁的少年,平常人家的孩子,还在父母膝下撒娇承欢,而她,不得不担起了一国之重。
“皇姊……”
“得仔细些,身子总还是自己的。凉石头上冰着,没人替的了。”
“皇姊,咎想有个人说话,听咎说话,说话给咎听,不一口一个皇上,不动不动就跪下,可是……”
东方琳琅看着流露脆弱的咎,生了隐隐的心疼出来,轻轻伸出手去,抚上她微红发热,沁了一层薄汗的面颊,顺着挺直的鼻梁划过,慢慢的,靠近了那道触目的伤疤。
碰到那粉红色的皮肉的时候,咎明显的抖了一下,让琳琅的心里也拨动琴弦般微微的颤了,
“疼么?”
没有回答,咎把脸转一下,埋进蜷在石桌上的手臂里去。
宫女端了浓茶过来,琳琅接了,一手轻轻拍咎的背,瘦削的肩胛透过薄薄的龙袍顶在手上,硌痛的却是心。
“咎儿,来,解解酒,不然明天上朝要闹头疼了。”
咎听到那声唤,抬起头来看着堂姊,片刻,扯开嘴角笑起来,可是那笑容,却让琳琅看到了苦涩。
“皇姊,咎想和人说话的时候,就来找你好不好?”
琳琅的微笑比月色还要温婉些,把茶盏送到咎的唇边,看着她咽了几口下去,
“皇姊从来没有说过不让咎儿来啊,是咎儿自己不肯来罢了。”
“咎儿没脸来。辜负了你和所有人的期望,弄到今天……”
说着,低了头。
东方琳琅放下茶盏,又递了片清甜的西瓜给咎,
“对于长公主来说,自然东桤的国事为重;可是对琳琅来说,还是,咎儿重要些。”东方琳琅的眼睛里也多了一丝落寞,
“毕竟在这世间,东方家里只有我和咎儿了。”
咎想到她此行去中楚的时候,自哲太子亡故便一病不起的祁皇后也终于撒手人寰,这偌大的皇宫,除了她的寝宫,也只有这未明宫里还有些人气了。皇姊,已经跟她一样,不再有可以依靠取暖的亲人在。
“皇姊,若是我们生在寻常百姓家,就好了……”
咎说着,俯下身伏在琳琅的腿上,一双柔软的手抚上她的脖颈,那轻若微风的抚摸让她逐渐放松了心境,合上沉重的眼帘,沉浸在了梦乡中。
月亮隐进了云层,连它也不愿意去打搅咎难得的安眠。
不知道哪个多嘴的宫女侍从把皇帝夜宿未明宫的事情传了出去,并且迅速传遍了朝野。朝堂上那帮教严礼重的老臣立刻炸了马蜂窝,纷纷痛陈东方咎居然做出如此离经叛道,有损东桤皇室尊严,让先祖蒙羞之事。
可这毕竟是皇帝后宫的家事,纵然再如何也轮不到朝臣干涉,无奈之下,以王其勋为首的一帮两朝元老们,商量讨论了许久之后,在早朝的时候给咎上了奏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