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师(183)

作者:来自远方


刘健眯眼,求情的官员立即闭上嘴,不敢多说。

兵部尚书刘大夏没有离开。

绯红色的锦鸡补服,立在漫天大雪中,格外醒目。

“京卫训练无法,苟安懈怠。老夫觍为兵部尚书,愧负天子,愧对黎民!”

话落,刘大夏撩起袍角,面朝弘治帝泰陵方向,跪在雪中,额头触地。

“刘尚书!”

“刘司马!”

兵部左右侍郎上前,合两人之力,仍拉不起刘大夏。只得狠狠咬牙,撩起官袍,陪刘大夏一起跪。

“我等愧负圣恩,愧对先皇,有负今上,万死难赎!”

两人齐齐叩首,眼圈泛红。

北风呼啸,雪花漫天。

演武场中寂若死灰。

片刻之后,铠甲顿地声骤起。

把总指挥,千户百户,总旗小旗,六万兵卒俱绷紧双颊,面泰陵而跪。

满目银白中,红色的袢袄,黑色的甲胄,仿佛点点血斑洒落校场,终汇聚成河。

演武场外,锦衣卫、羽林卫、金吾卫无声退去。

演武场中,六万余人跪在雪中,迟迟不起。

闻听回报,李东阳微微叹息,示意家人不必撑伞,负手立在轿前,遥望阴沉沉的天空,脸上闪过一抹忧色。

杨瓒不够级别坐轿,只能戴上雨帽,同谢丕一并步行。

“谢兄可大好?”

“小病而已,累得贤弟牵挂。”

谢丕轻笑,脸色仍有些白,精神却是不错。

两人一边走,一边闲话,刻意避开演武场中所见,话题绕得有些远,时而答非所问,话不对题,也是一笑置之。

申时正,杨瓒回到翰林院。

走进值房,正想唤文吏送火盆,忽见丘聚急匆匆行来,二话不说,只让杨瓒快些随他进宫。

“天子召见,杨侍读快些!“

天子召见?

杨瓒挑眉。

看丘公公的样子,十有八九,朱厚照正在发火。

挠挠下巴,天子气不顺,乾清宫的中官必到翰林院。

该叹气,还是该感到荣幸?

想归想,天子有召,终究不能耽搁。

放下手头事,向对面值房的谢丕打过招呼,杨瓒戴上雨帽,披上罩袍,随丘聚离开翰林院,直往宫中。

彼时,朱厚照正在东暖阁里大发脾气。

笔墨纸砚摔了满地,金制香炉滚到角落。谷大用和张永轮番劝说,半点效果也无,反让怒火烧得更炽,几乎要从东暖阁烧到西暖阁。

“陛下,龙体要紧!”

砰!

“陛下,小心!”

啪!

“陛下,那是龙山镇纸,您最喜欢的……”

啪嚓!

“陛下,注意脚下……哎呦!”

“陛下,玉如意是先皇留下,不能摔啊!”

砰!

噼里啪啦!

站在暖阁门前,杨瓒除下雨帽,一边擦脸,一边认真考虑:是否等上半个时辰,待天子把暖阁里摔得差不多,再请中官通报?

虽有避事之嫌,至少能保证生命安全。

奈何天不从人愿。

已将杨瓒当成救命稻草的丘聚,不等前者出声,三步变作两步,进入暖阁通报。

几息过后,暖阁里终于安静下来。青着额角的张永迎出,道:“杨侍读,陛下宣。”

杨瓒颔首,迈步走进暖阁。

半米不到,忽然停下。

恍如台风过境,景象委实太过惨烈。满目尽是碎瓷断玉,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臣杨瓒,拜见陛下。”

寻到瓷片少的地方,杨瓒勉强近前,跪地行礼。

“杨先生无需多礼。”

朱厚照坐在御案前,双腿支起,双手交攥,肘部搭在膝盖,胸口急剧起伏,显然怒气未消。

张永和谷大用几人不敢出声,小心捡拾地上碎片,尽量清理干净,不留一星半点,以免划伤朱厚照。

清理得差不多,杨瓒又走近些,如往常一般,陪着天子席地而坐。

“陛下唤臣来,可为演武之事?”

“恩。”

朱厚照点头,声音中仍带着火气。

“圣祖皇帝和太宗皇帝之时,兵多将广,人才辈出,京卫边军互为应援,横扫北疆南域,冲坚毁锐,所行披靡,何等精锐!”

杨瓒没有说话,此时此刻,他也不需要说话。

“每观太宗皇帝阵图,朕都觉激动万分。遥想当年,大军行处,旗鼓相望;大纛一起,鸟惊鱼散。何等声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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