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华曲(87)
“解忧娘子拜舅舅为师,是学经济算计之数么?”锦柔对解忧与张令铎之间暧昧不明的气氛浑然不觉,拉着她的手,亲热地说道,“这个可难了,我母亲也算是家传,从小耳濡目染的,也只算学到一点皮毛。舅舅在这方面可是翘楚,每年翟家自己的子弟不知有多少想拜他为师的。这几年在夏州,皇亲贵戚亲自上门的也有一箩了。后来他干脆开了个书堂,每月授课一次,那场面,为了抢个前排的位置,大打出手的都有好多。姐姐,舅舅居然愿意亲自教授你,要是说出去,别人可要羡慕死了。”她原本就性格爽朗,说到兴奋处,便姐姐妹妹地乱叫,哪里顾得上这一声姐姐在解忧听来是何等刺耳。
解忧缓缓将手从锦柔的手中抽出,隔着面纱,旁人虽看不到她面上的僵硬,却从尖锐冰冷的语锋中感到了冷冷寒意,“先生百忙中愿指点解忧,我当然知道,不用郡主提醒,也不需要惹得他人羡慕。课业繁重,恕无空陪郡主闲聊了。”
锦柔头一遭被人如此冰冷生硬的拒绝,愣在了当场,脸庞噌地变得通红,眼泪都逼得在眼眶里打转,求救地望向翟清渠。
清渠温和地笑笑,“这就当作你的第一课吧,到了宫里,多听少言,女人的心思可比经济算数难多了,一言不慎可就得罪人了。”
锦柔见翟清渠偏袒解忧,只好将一肚子郁闷发在张令铎身上。在两对人离开数十步后,解忧还能听到锦柔喋喋不休的抱怨,感受到张令铎那绵长深远的目光。
“其实锦柔并没有恶意,相反,自从听说了你力破延福宫命案后,她便一直想与你结交。方才一时兴奋,忘了彼此其实仅有两面之缘,过于亲近而显得唐突了。”清渠见那两人走远,温言向解忧解释道。
“我知道。”解忧也有些讶异方才自己的失态,“我也不是在生她的气。”
清渠看着她,朦朦胧胧的面纱像是隔开了一世的繁华与苦难,他沉默了片刻,缓言道:“每个人都有各自的际遇与命数,最不能也最无谓相比便是命运之优劣,每个人都只是各自沿着一径小道跋涉前行罢了。虽然有人道途平坦,有人崎岖艰难,但你的苦难并不会因为他人的喜悦增加一分,你的喜悦也不会因旁人的难堪而大加增长。聪慧如你,又怎会不知,只有摒弃妄自菲薄、盲目傲然,才是立世之本。”
解忧脸庞被自己潸然的泪意惹得三分湿润,她仍然有些愤愤,咬着嘴唇,道:“先生教诲,解忧知晓。但我只是希望能够有一刻,可以不需要聪慧、不需要明理、不需要圆滑,只是随心所欲地活着。”
清渠看着她,道:“那你需要一个可以完全包容你,又有能力为你解决一个麻烦的人。”
解忧愣了愣,道:“我有时候真的希望有这么一个人。”
“但他从未在你的生命里出现,这并不是因为你命运不济,而是这样一个人压根就不存在。”清渠的语气也带上了几分严厉,“我以为你拜师那刻起,便不再有这样荒谬的念头,到头来,你的追求竟跟那些闺中发痴的怨妇们并无二样。竟然如此,你又何必再向我学经济之术,只需每天装扮整齐,讨得夫君欢心即可。以玄帅的能力,保你一世无忧,自当不再话下。”
清渠从来没有这般严厉地跟她说过话,在解忧的印象里,翟清渠不仅没有架子是个温文儒雅的君子,而且是个烦事不扰心的洒脱之人。她没有想到他会突然发火,但被呵斥了两声,像被当众扇了两个耳光,让她呆呆立在人潮涌动的南熏街中,忘了所往何处。
清渠看她这副模样,心中也有不忍。再是聪慧,再是历经世事,她终还是个刚满二十岁的女子,又能堪破多少爱恨荣辱呢?他缓步到她身边,言语中也多了几分悲悯,“我不是要故意对你恶语相讥,只是希望你能给明白,世上被恩赐的好,背地里总是藏着不公平的代价。你期望有人无条件的纵容你,代价就是你这辈子除了被他锁在身边,为奴为婢,再也没有选择离开的能力。倒不如坦荡明白一些,究竟付出什么、获得什么,如买卖交易清晰,总好过少时被恩宠绑住了身体,色衰恩弛之日,想自己站起来,发现连双腿都不复存在了。”
他把爱情讲的这么露骨直白,连些许的幻想都不留给人。那他心中的情又是怎样呢?解忧不敢问,只默默低着头,消化着方才的尴尬,与这番难以接受的道理。
第35章 月夜
从南熏街回来的时候,已近日暮,沉沉的天色将赵宅上空的天压的很低很低。一轮亘古平静的新月初上,在余辉未歇时,便忍不住开始往人间抛洒它那不悲不喜的清辉。解忧就像一口气被憋堵在了胸口,几乎已经到了盛怒的边缘。她想立刻去找赵匡胤理论跟踪一事,但几乎是出于本能习惯的,她还是先回到了房里。对着那面铜鉴菱花镜,重新梳理了自己的妆容,也细细整理了自己不堪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