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一两风完結(102)
“可这些算不得实证。”他神色严肃,“我暗中查访,发现杨知县似乎与姜陵周氏有勾结,故而杨知县呈上的银钱出入与工料数目严丝合缝,连……”
“连人命都能填平,何况账目?”林杳接过话头,从衣襟中掏出鱼形木牌,藉着烛光能看清上面暗刻的“冬”字,他她指尖摩挲着木牌上干涸的血迹:“他将人命与贪墨,尽数都强加给了煮冬,可是她一介女子,如何能……”
“公子!”门外突然传来急促叩击声,惊得雨幕都晃了晃,“李翩公子求见。”
百里昀与林杳对视一眼,窗棂外惊雷乍起,照亮他疑惑的眉目:“他?”
林杳将松脱的鬓发抿进白玉梳齿间,轻声道:“是那位大诗人?你且去与他叙旧吧。”
百里昀点点头,起身正要离去。
“过几日我要暗渠勘验,我怀疑他们暗渠沉尸,夫人切记……”他低声道,“焚了那河道图。”
推开房门的刹那,裹着水腥气的风灌进来,吹散后半句低语:“等我回来。”
*
姜陵的惊蛰前后的雨总是落个不停。
林杳站在院中的槐树下,看着景从在院中走来走去,走去走来。
百里昀已经三日未归,那日晚间李公子来访,而后第二日他便去邻县调阅旧年河工名册,可林杳看得清楚,那辆青篷马车的辙印分明朝着相反方向的渡口延伸。
而那马车辕木上有暗红的周氏族徽——那是姜陵百年世家的标记。
雨丝忽然变得绵密,林杳转身欲往廊下避雨,却见百里昀的书房窗棂大开,暴雨将案头的《漕运勘验簿》浇得字迹模糊。
林杳走近才发现镇纸下压着半张信笺。
上有小楷:“超三日未归,焚画。”
林杳连忙找出河道图,火苗舔舐纸角的瞬间,焦痕竟显出半幅地图——正是百里昀曾提及的沉尸暗渠。
图上标注的“周氏旧仓”四字让她心头一跳。
“少夫人!煮冬姑娘发现尸体的河道又发现了出尸体了!”景从撞开了书房门,满脸哭丧,看见林杳更是磕磕巴巴,“那人那人,穿的是公子的官服……”
她霍然起身,手中拿起的镇纸棱角硌得腕骨生疼。
书案上的《漕运勘验簿》被风掀起一角,露出百里昀用朱砂画的圈——正是徐煮冬捞起尸首的河道。
“随我去。”林杳抓起风灯就往雨里冲。
沉尸河边的腐土泛着幽幽蓝色。
林杳的鞋履刚要上前走,景从突然拽住她衣袖:“少夫人,杨知县的人在那里守着,我们不要过去。”
林杳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也只能站在远处远远望去。
那行县衙的人折腾了一番,最后嫌细雨磨人,直接将那具尸体掷到了一旁的一口枯井里,而后骂骂咧咧地离去了。
“景从,掌灯。”她的声音比井水还冷,麻绳缠上腰间的瞬间,林杳心里忍不住地战栗。
“少夫人,让我下去吧。”景从道,“我和公子学了些身手。”
“井口狭小,你下不去。”林杳深吸了一口气,胸腔之中满是早春的寒意,“你刚才没看见吗?他们是如何将那具尸体扭曲着塞进去的。”
井底寒雾弥漫,野蛮生长的枯枝枯草划破了她的手掌,林杳的风灯照见井底下的尸首,此人已被泡得肿胀,看不清五官,也摸不透身形,只有全身的官服和腰间的玉佩昭示着他的身份。
景从拽着她往上拉时,她瞥见了那具尸身上的玉钩带。
“去河神庙!”林杳撕破裙裾缠住流血的手指,绸缎染了血,在雨中化作缕缕血丝。
河神庙中神像破败,林杳摸索许久,最终发现供桌下的暗道渗。
“你在上面接应我。”林杳扔下这句话就进去了,留下还没来得及拒绝的景从。
“喀啦—— ”
瓦罐碎裂的声响从暗道深处传来,林杳将风灯举过头顶。
“阿杳。”
沙哑的呼唤惊得她险些摔了灯。
三步外的石台上蜷着个人影,鸦青衣裳浸透成墨色。
百里昀的脸隐在阴影里,右手死死按着腰间渗血的布条。
“百里大人倒是会挑地方养伤。”林杳深吸一口气平复了自己,蹲下身来,不冷不热道。
百里昀突然咳嗽起来,林杳心头一紧,连忙帮他顺气。
“我知,我知夫人聪慧,定会寻寻来。”他虚弱地扯起了嘴角。
她故作镇定地想要移开手,百里昀的手却覆上来,掌心滚烫,他气息带着血气,却低笑一声:“你是如何,如何发现那尸首不是我的?”
林杳猛然抽手,冷冷道,“玉钩你从不是那种带法儿。”
“夫人聪慧。”百里昀喘息着道,“徐姑娘捞起的尸首……咳咳……不是第一个,前几日杨知县往暗渠抛尸,我就在这洞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