屿江南(250)
但于权利的争斗中,便是对的。
毕竟,只有赢了才有辩解事出有因的机会,输了便是一败涂地。
可……他真要这样做吗?
人总是会在接近结果的时候才会反复徘徊。
齐珩攥紧了那方砚台,心里翻起惊涛骇浪,但他面上却很平静,他只是过不了心里的那道坎。
他想过借由天灾的事,对王相造成致命的打击,即使是这样借事生非,他都有些不忍。
可他的想法还是保守的,那些激进者坚持以虚构死亡人数、造假夸大灾情,直接停了新法,罢了王相。
而官家虽未明说,齐珩也从昨日的夜对中悟出来了。
官家是默许的。
一面是看似寻常,其实最奇崛,而成如容易却艰辛,足以毁了一个人的一生。而另一面是王相的尽吾志也而不能至者,可以无悔矣。
他齐珩,又是哪一面呢?首鼠两端,虚以委蛇?
无论是天象变,五行之说,还是讽喻诗,在推波助澜下,已经产生不小的轰动。
齐珩放下手中的砚台,瞥见那放置的公文。
上书的是被嫁接过的灾情情况,和虚构的六旬老农无力偿还麦苗本息,将女儿卖给豪强为妾,而后双双自尽的事件编造,以及多数伪造地方官吏强行分配麦苗钱的具结书。
淮南路干旱灾情情况是有的,不至于这么严重。六旬老农之事也是有的,并非因麦苗法直接导致。地方官吏强行分配也是有的,但没有这么多。
以麦苗法缓
解的国库空虚,已得到稍许缓解,而如今民怨四起,也必得推出一人来平息民怨。官家已经做好准备,只待他这个小卒子将这事办好,好有一个正经的由头,足够大的由头。
忠不违君,可亦不能违心。
回想起自己的这一年,四月钦点状元郎,从翰林编修入仕,修书写史,兢兢业业。
五月使者来访,他即兴作诗拔得头筹,被赏绯鱼袋,跟着开始学习写公文。
七月西边境被入侵,官家夜半急召入宫对策,他以所学快速写好诏书,并提边防建议。
今昔一月虽被新法派举报与苏勉有瓜葛,但被官家忽略,破格让他直学士院,朝堂之中聪明人也参出来些官家的意思来,不再站队明显。当走进翰林院正厅,参与机密文件的起草,他意识到自己已经进入了权力的中心。
再者就是今早,正式被任命为翰林学士,所有人都知道他前途无量,日后是登阁拜相的宰辅之才。
可齐珩却面无表情,居于书房正坐,抬手写下……辞呈。
臣以庸陋,误蒙圣恩……
……
伏望陛下许解政柄,臣顿首谨奏。
墨迹未干,齐珩看着这字,眼睫下垂,手松开笔的那一瞬间,他已经做好了决定,待此间事一完,便辞官回江宁。
或许他一早就该这样做的。
不能不忠于君,所以这件事他会做。不能不忠于自己,所以他辞官回布衣,也算是对自己的惩罚了。
阿屿,你说过要养我的,还算不算数?
他也真的想她了。
*
四月六日,淮南路灾民已聚集在东京城外多日,有官员私放灾民入城,一时间城内百姓人心惶惶。
齐珩收到了画师所作《旱灾流民图》,掘观音土,易子而食,背景是枯萎的麦苗,画面的刺激过于强烈和明显让齐珩蹙眉,同流民图所呈还有赋予画上的纸条。
画师言辞恳切,语气犀利:陛下观图,行言之事,若十日不雨,斩余宣德门外。
齐珩将所有得到的汇总,写奏章,朝堂上呈上,与王相分庭抗礼,引起朝堂轩然。
第二日,官家下召,暂停新法。
闻官家近侍言,官家揽图长叹,枯坐一夜。齐珩对此没有什么表情,为君者,自当如此做给所有人看。
第三日,官家命人调查受灾情况。
第四日,突降暴雨,自东京往北,覆盖整个淮南路,朝中不支持变法的保守一派当即宣称,“陛下止新法,天乃雨。”
一时德政感天之验响彻整个东京城。
王相在暴雨中淋了三个时辰,最后无奈大笑,笑中带哭,怒骂老天,“苍天负我,如覆薄冰行世路,步步皆陷,不见半分明月照行途。”
无人敢向前劝慰。
“天若有意折磨人,何必假慈悲给希望?先赐微光又夺去,不如始终在黑暗。”他手指苍天,脚步踉跄后退,最后跌在地,大半辈子磋磨已过,抱负终碎。
“大相公!”有小厮冒雨来报,“翰林学士齐大人求见。”
*
暴雨下了两天两夜。
待雨停入朝,所有人都知道了,王相已自请罢相。官家已下旨进行赈灾,发放官仓粮,减免淮南赋税,一时间民欢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