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将(104)
叶昀拿起火钳,翻了翻炉子里的火,病怏怏的脸上映出一点火光:“我是,罪有应得。”他起身,面含软柔,“往后有机会,慢慢说与你听。”
苏溪亭唇角又是一跳,勉强压了下来,想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得意:“你自己别忘了这话就好。厨房里热着粥,我去给你端过来。”
多稀奇,金贵爷们儿都开始伺候人了。叶昀抬手压了压苏溪亭的肩膀:“别忙活了,守了我这么久,你自己也歇会儿,我去找子归。”
这话一出,躲在转角的人一下就蹦了出来,刻意压着他的大嗓门:“将军,我在这儿呢。”
叶昀扭身去看,恰逢一阵风吹过,撩起他吹落的黑发,他一双精致到极点的眉眼略略上挑,生生被廊柱框成了一幅美人回首图。
蒋子归心道:不愧是将军,多少年了都,活成了个老妖精。
身上一暖,被人从身后披上了大氅,绣着银丝瑞锦纹的绛紫色大氅,还带着苏溪亭身上的体温,还有那丝丝缕缕的山水香。
大氅就像一只茧,把叶昀包裹得严严实实,莫名的,叶昀心中居然顿觉安定。
蒋子归走到眼前,一副罪行难当的模样,垂头丧气:“将军,都怪我,害您……”
“怪你什么,我终究要知道,往后别叫将军了。”叶昀语气淡淡。
蒋子归一愣,挠挠头:“那叫什么?”
“随便,你想叫什么都行。”叶昀把那大氅又裹紧了些,侧身对苏溪亭道,“我还有些事,要与子归说,你去歇歇吧。”
苏溪亭一个不高兴,瞪了蒋子归一眼,眉毛吊起:“刚还说会告诉我,现下又让我回避,叶隅清,你过分了啊。”
叶昀此刻仿佛有无限耐心:“如今我自己都没全闹明白,等我理清楚,往后自会告诉你,急什么。”
苏溪亭又看了一眼蒋子归,正对上这老头儿斜眼偷瞄的眼神,轻哼一声,拎起他的茶壶抬脚就走。
转瞬之间,院里只剩叶昀和蒋子归二人。
“子归,你说你将我家中人葬入了祖坟,这些年可有人发现?”叶昀有些站不住,在方才苏溪亭坐过的椅子上坐下。
蒋子归老老实实立在一旁:“没有,当年我们做的隐秘,也没立碑,这些年我每逢清明都会去看一眼,并无异常。”
听到“没有立碑”四个字,叶昀眼圈又是一红,叶家满门忠烈,到最后连块碑都没有。
眼瞧着叶昀情绪激荡,蒋子归又立马补了一句:“将……主子,主子,您别急,虽然没立碑,但我在这镖局里给老将军他们供了牌位,还在慈恩寺里给他们供了长明灯。这些年,香火没有断过。”
叶昀搭在膝上的手紧攥成拳,猛然仰头看去:“你……”
蒋子归明明已经年逾半百,在叶昀面前还像个愣头青一般,他比叶昀大上不少年岁,但偏偏就服他。
“主子可要去看看。”
叶昀看着蒋子归嘴唇开合,脑中轰然一声,他的声音无意识一般飘了出来:“在,在哪里?”
“不远,就在后院最后面。”
去后院的路上,蒋子归一直在叶昀耳边嘀咕:“主子别恼,祠堂的位置按理说不该设得这么后,但我怕被人发现,不敢大咧咧地做,这里原本是以前柴房的地方,我把屋里修葺了一下,好歹得让老将军他们住得好一些,但外面还是保留着原来柴房的模样。”
叶昀满心感激,哪里还能责怪蒋子归。
祠堂的门被一把大锁紧紧锁着,蒋子归从胸前掏出把钥匙去开。
叶昀分明早无心跳,此刻却有些控制不住的起伏,他鼻翼翕动着,两手掩在大氅之下死死攥住,一双眼盯着那两扇门板。
“子归……”他突然出声叫了一声。
蒋子归抬头,眼神迷茫。
叶昀有些不敢,不敢去面对那满室的牌位,身体里那团火又烧了起来,焚得他双目一片血色。
他该怎样去面对他们。
一声“咔哒”,锁开了。
门板被后院骤起的寒风吹开,那一室的烛火卷着香直冲进叶昀眼底。
正对着他的是他父亲的牌位。
6
合上门,屋里的光也跟着暗了下来。
叶昀跪在蒲团上,一颗心已然被掏空了,他麻木地磕着头,心中无数句“对不起”。
蒋子归也跪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只从供桌下扒拉出一个火盆,点了钱纸和金元宝,他一个人烧着。
然后一只瓷白如玉的手也伸了过来,两人默默无语,火舌舔着金元宝,渐渐燎成灰烬。
“主子,节哀。”
这声迟来的节哀,激得叶昀猛然闭上双目。
“子归,你站起来。”叶昀哑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