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将(117)

作者:迟非

我以为,这一战就此结束,北境已经推到了边界,二十部中偌剌是族人最多、面积最大的部落,偌剌已然俯首称臣,统一北境二十部不过是时间问题。”

苏溪亭回忆了许久,那时候他已经在鹊阁很久了,獠牙沟屠杀是从那人嘴里听来的。那人疯疯癫癫,整日里疯话连篇,他拉着苏溪亭,一双浑浊的眼睛盯着他,声音早就被毒哑了:“野心至此,怪不得他能赢,所有人都小看他了,小看他了。”

獠牙沟屠杀,杀尽偌剌一族四十余万人,听说獠牙沟的尸坑上方,秃鹫盘旋三月不去。

苏溪亭眸光一闪,转头去看叶昀,他的脸隐在黑夜里,破窗外呼嚎的风将油灯上的一线火光吹得翻飞,只隐隐照亮了叶昀下巴上一小片皮肤,苍白而肃杀,就像曾经戴在他头上的银白头盔。

“屠杀的命令不是我下的,我却不得不为这条军令承担。奉帝从来就没有完全信过我,或者说,他只相信他自己的野心。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出兵前,他就计划好了,若我打下偌剌后心慈手软,自会有人替我下令屠杀,以偌剌全族之死震慑北境二十部,向我王朝臣服。”

叶昀冷笑一声。

“古有‘六国闻白起之名,望秦却步’,今有我叶昀,成再世人屠。

我仍记得站在那獠牙沟上,看着四十余万人一个个被射成刺猬,然后一把火燎尽。皮肉被烧着的味道令人作呕,血液凝固又化开,在沟底几乎聚成血河。

我征战沙场多年,杀过敌军叛党无数,却从不知一个人可以流那样多的血,一个人可以叫出那样凄厉的音调,一张张的脸,痛苦、扭曲,然后被火焰裹起。

我掌天下兵马,却救不了獠牙沟的任何一个人。我被死死地绑着,眼睁睁看完那几乎烧了三日的火。

我什么都做不了,皇权之下,我竟在那一刻才发现,自己不过是皇权的一把刀,我的抱负、我的忠心、我的心愿,都不过是让这把刀更锋利罢了。

自那时起,我再无安眠之日,大澧视我为战神,二十部视我为死仇,我叶昀早就是个不信不义的小人了。”

叶昀走到窗边,雨雪扑进他的口鼻,片刻便让他那鼻尖冻得酸麻。

“你觉得我假仁假义,心肠太软,却不知,我早就杀不了人了,人命何其脆弱,活着又需要何等勇气,獠牙沟里的四十余万人会永远看着我,用他们的无辜的生命诅咒我。”

他的声音比屋外的细雪还要凉:“我说这些,不是为了解释什么,而是想告诉你,地洞里的北斗祭祀阵法来自偌剌,我曾在偌剌的王城里见过。那个叫‘北斗’的杀手组织,恐怕有偌剌的残部。”

苏溪亭怔愣很久,为着叶昀口中獠牙沟屠杀的真相,也为着他说的那句“北斗里有偌剌残部”。

他眉心一跳,没由来生出一股杀意。

两人都沉迷着。

阿昼的脚步声停在了侧厢房门口:“主子,热水烧好了。”

苏溪亭眼里的杀意轻散了去,走过去拽住叶昀:“想那么多干什么,船到桥头自然直,操心老得快,你已经都是半只脚要踏进坟墓的糟老头子了,还是省点心吧,安安心心养老得了。”

一声猫叫轻巧响起,垂珠从门口窜进叶昀怀中,热烘烘的肚腹熨着他的手,毛绒绒的脑袋在他怀里蹭了两蹭。

叶昀抚了抚垂珠的头:“出去吧,此地不宜久留。”

出去了才看到坐在火边的卢樟,整个人灰头土脸,正在照看着火上的水,看见叶昀,才局促地起了身,满脸愧疚:“东家,都怪我太不小心了。”

他腿上捆着根木板,想来应该是阿昼的手艺,果然是在苏溪亭身边长大的,包扎的手艺比军营里的狗头军医好上不知多少倍。

“你们是从哪里出来的?”叶昀上前,把卢樟扶着坐下,陶罐里的热水咕噜噜地沸腾起来,他舀了一碗,转手递给了苏溪亭。

苏溪亭两眼一弯,喝了口:“这水莫不是搁了糖块,这样甜。”

阿昼不敢说话,叶昀抿抿嘴,放弃了接话。

卢樟老实巴交道:“苏先生,水里没搁糖。”

然后又指着侧厢房同叶昀解释:“我滚下去以后,阿昼就来救我,我们俩顺着地道走,没遇上什么,就直接从这破庙后头出来了,想必是从前庙里修的逃生路。”

叶昀暗自思忖,起初或许是逃生路没错,但如今已经是偌剌祭祀的地方,恐怕也是看这里荒无人烟,却正在来往行人路上,不比驿站舒适热闹,刚好适合杀人。

苏溪亭喝完一碗水,一张嘴喷出一团白雾,一屁股挤在叶昀身边:“我们下去的时候,有人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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