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将(284)
那些个账簿堆起来能有半人高,冯裕不过是草草翻开,瞧着满页满页的数字,顿觉一个脑袋两个大。
卢应文抄着手,够着脖子瞄了两眼,“嘶”了一声捂住眼睛。
冯裕看他:“又怎么了?”
卢应文转身出去,一边走一边摆手:“我这眼睛不行,不行不行,瞧不清呢怎么。”
冯裕气笑了,随手抄起手边一卷书就冲卢应文背后扔了过去。
卢应文脚下快走两步,一溜烟就跑了。
卢应文走出御史台,准备去京师衙门要那吴尽一案的卷宗,刚踏出门,就看到一顶青帐小轿子从御史台门前经过,那轿前还悬着一枚木牌,上刻“醉雪”二字,正随着轿子一晃一晃。
“醉雪堂?”卢应文看了眼天,“今儿个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2
挂着“醉雪”二字木牌的青帐小轿停在了陵府门口。
一只雪镂玉雕的手伸出来,掀开轿帘,那只手五指纤细修长犹如葱段,关节处的骨节清晰隆起,连向青玉似的手腕。
一个极美的男人从轿中出来,肤色若雪,双目点漆,左眼眼下一粒朱砂红痣,唇色不点而赤。只见他抬头间,眉目间神色浅淡,长睫垂下,竟成了整张脸上最重的颜色。
“郎君可是要去叩门?”身边小厮问道。
衔池静默不答,只盯着那宅子上的匾额看了许久。
“郎君……郎君?”小厮撑着伞,见衔池立了太久,不由得出声唤他。
衔池双手交叠,掌心朝内,没人看见,他右手的拇指在左手掌心掐出的痕迹,他张了张嘴:“你们先回去吧,不必等我,今日我若回去得晚了,也不必差人来寻。”
小厮有些犹豫,下一刻,衔池伸手接过伞,不容置疑道:“回去吧。”
几人只得听话,又抬着空轿子自来时的方向回去。
衔池一手撩起衣摆,一步一步走上台阶,每一步都走得很慢。
他冻得通红的手在门上敲了敲。
长相憨厚的方脸男人裹着厚厚棉衣来开了门,被眼前艳色晃了眼,怔愣了好一会儿才讷讷问道:“郎君找谁?”
衔池从袖中拿出一张纸递给卢樟:“应邀前来,见叶先生一面。”他嗓音微颤,甚至带了点隐约的哽咽,只是风雪声大,让人听不分明。
卢樟只觉得这人声音清绝好似黄鹂,听之悦耳,心旷神怡,他接过纸看了两眼,退开几步将大门打开,乐呵呵道:“先生请进,东家吩咐了今日有客,一大早便在花厅候着呢。”
进了府门,衔池才看见卢樟脚边还跟着一只黑猫,通体墨黑,只有尾巴上一点白色,碧玉猫眼一错不错地盯着他。
“这是东家养的狸奴,叫垂珠。”卢樟把垂珠抱进怀里,大手握了握垂珠的四只猫爪,“今儿不怕冷了,居然肯跟着我出来。”
垂珠不耐烦地拍了拍卢樟的衣领,然后轻轻一跃,跳进了衔池怀中。
一团暖意瞬间扑入怀中,衔池将垂珠抱得紧了些,生怕它掉下去:“他从前就想养,奈何叶夫人对绒毛敏感,家中从不豢养猫狗,如今倒是如了愿。”
两人一道前行,穿过前院,过了垂花门,衔池一抬眼便看见花厅大门敞开,正对门的位置上坐着一个人,正在低头喝茶,他穿着月白夹袄,脖间一圈兔毛,腿上放着一个手炉。
衔池只觉得呼吸几乎要停止,他立在原地看着他出神。
堂中人放下茶盏,抬起头,是一张平平无奇的面容,可那双眼睛好似浩瀚星辰,永远泛着星光。他朝自己笑笑,而后招了招手:“多年不见,你竟是半点也没老。”
语气熟稔从容,好似他们仿佛昨日刚见过。
衔池眼里的泪就那样落了下去,他快步上前,一直行到那人跟前,垂珠从他怀里又跳进了叶昀怀中。
衔池猛地跪下,俯身行了一个大礼:“将军……”
叶昀的手落在衔池头顶,轻轻拍了拍,然后扶住他的肩膀:“故人相见,不必如此,更何况我如今也不是什么将军了,起来起来。早间可用了饭食,我给你备了些点心,你先垫垫,晌午留在府中吃个饭。”
衔池被叶昀扶起,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他原本眼皮子就生的浅,眼泪好似不要钱似的洒,没一会儿双眼就肿了起来。
“将军永远都是将军。”衔池坐在叶昀下首,默默擦了把脸。
叶昀给他斟了茶,亲手递到他跟前。
衔池又要跪:“怎能劳得将军斟茶,罪过。”
“你若再如此,便回去吧。”叶昀放下茶盏,叹了口气,“叶昀早就是个死人了,我如今出现在玉都,你若不能装作不识,那你我今后就没法来往。你可知我的身份要是被人知道,我就要再死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