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将(315)
只有苏溪亭目中无人,仍在摆弄那破风筝。
叶昀给宋行简斟了杯茶,宋行简捧进手里,缓缓啜饮两口:“陵府倒颇像个闹市桃源,我一路行来,竟觉得好似自成天地,每个人瞧着都十分快活。”
叶昀笑道:“不过是疏于管教,随着他们性子来罢了。”
宋行简也笑,低着头,看着茶杯里的茶水,一圈圈荡开:“我来是有些地方,还没想通。”
“不是没想通,是王爷无法相信罢了。”叶昀靠着椅背,目光落在亭子外在半空摇摇欲坠的风筝上,“想不通被陛下一手养大,同你一同长大的太子,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
“太子之位不可动摇,江山迟早是他的,他又何必。”
“是吗?江山一定迟早是他的吗?”叶昀陡然收回目光,看向宋行简,“储君之位比皇位更难坐稳,四面楚歌,母族衰败,我们的好太子心中真的一点也不怕吗?”
“朝臣之中,谁人不知,皇兄到底还是偏着太子的。”
“若真如此,礼王麾下又怎会有人,王爷,咱们都心知肚明,不是吗。”
宋行简对上叶昀的目光,竟被那澄澈的一双眼看得心头巨震。
“棋局之上,除了执棋人,没有人能真正看清形势,太子是为了自保,只不过自作聪明反而作茧自缚。”叶昀双手交叉放在小腹之上,声音缓缓,透着些许嘲讽,“兰台倒塌案和白骨案,太子可足足布局了十年,也是难得他竟能隐忍十年才决定启用这个计划,但是很不幸,没能将礼王置于死地。”
宋行简出声:“因为陛下还不想让太子一人坐大,毕竟皇权尚在。”
“所以说,太子为自己谋划其实不错,只可惜,错就错在根本没有看清形势,也没揣摩清楚圣意,当这么多年太子,在皇帝身边呆了这么多年,还如此蠢笨,当真是不堪大用。”叶昀如今当真是一点也没把奉帝一家子放在眼里,语气里是十足的瞧不上。
宋行简久久不语,最后喟叹一声:“十年啊。”
是啊,十年筹谋,若说太子完全不知晓那些道士干的事,怎么可能。
自十年前奉帝深陷噩梦起,太子便联合道士一面给奉帝服食丹药,一面利用道观四处敛财,他其实从十年前就计划好了一切,那些道士做下的恶事反倒成了他算计礼王的机会。
通过司天监怂恿奉帝下旨建造兰台,再让孔氏接下工部的营造,孔氏攀附工部多年,自然不可能被人怀疑,太子恰好利用这一点,命孔氏对兰台暗下手脚,埋骨于此。
再等到合适的时机,命人毁掉兰台基座,只待兰台倒塌,所有一切暴露人前,工部必然脱不开关系,而站在工部背后的礼王势必会被连累。
所以,道士犯下的罪也未必不是在太子的指示下行事。
“陛下没有发作太子,一则是他还未曾发现丹药对他寿元有损,二则,在他所有的儿子里,只有太子是他亲手培养,虽说他也并不信任太子,但相较其他儿子,太子是他心中唯一能选出来的储君。”
叶昀直起身,再次望向宋行简,这一次,他的目光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审视:“太子现下略输一筹,礼王不过是个垫脚石,在所有皇子里,没有人能让奉帝高看一眼,那么在这样的形势下,王爷,您觉得最危险的是谁?”
宋行简心中苦笑。
是谁?还能有谁。自然是他这个仅剩的先帝之子,大澧的一品亲王,京师衙门的府尹。
聪明人之间,其实不需要过多的话语,便已然各自心知肚明。
宋行简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舌尖尝到的微苦令他骤然发现茶水已凉。
叶昀对宋行简笑笑:“王爷,既然走到了这一步,我不妨再送您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
叶昀从袖中翻出来一张纸,纸上拓印着一个古怪的图案,他将纸递给宋行简:“这个图案是在追杀当手师傅的那个杀手身上拓印下来的,是江湖里一个杀手组织的图样,这个组织叫‘北斗’,是陵游当初阴差阳错组建的,但后来我们发现,这个组织混进了偌剌残部的人,经过十数年发展,如今的‘北斗’已然成了偌剌残部的大本营。”
所以,是偌剌残部的人伪装成道士,藏在太子身边十年之久,一边将养势力,一边筹谋复仇大计。
宋行简只觉得后脑像是被按进一盆冰水中,冻得他全身僵硬,头脑生疼。
何等荒谬,堂堂大澧储君,竟成了滋养外族残部的血包,纵容他们一而再再而三地渗透进大澧的朝堂民间。
宋行简几乎要将那张纸捏碎在自己手中。
善恶之报,如影随形;三世因果,循环不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