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将(325)
宋行简站在花菱窗外,冷漠地看着太子,看着他一点点地陷入疯狂。
5
为守奉帝,叶昀和苏溪亭就在寝宫偏殿住了下来,一应吃穿用度均由崔显亲自打理。然而平日,崔显与他们却并不多言,见了面行了礼便罢,多余的话,一个字都不多说。
叶昀站在奉帝床头,仔仔细细端详着这个十多年未见的老朋友。
他老得太快了,双鬓斑白,脸颊凹陷,当年的玉都郎君,丰神俊逸,不可一世。
先帝所有的儿子里,文武双全的不少,各有各的神通,唯独他,君子六艺样样精通,朝政军事无一不通,在那般艰难的夺嫡之路上,韬光养晦,远赴塞外,多年谋划一朝成真,登上大宝,成为这天下的君主。
他是狠绝的,在那副皮囊的后面,藏着一颗狠绝的心。
飞鸟尽,良弓藏。他算计人心,杀光了所有拥护他走上那条路的人,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膝下子女众多,却无一人能信,连亲手养大的太子,都那般防着、盯着,在夹缝中将人教成了半个废物。
谁说不是报应呢。
他就那么站着看着他。
直到崔显推门而入,十分温和地唤了一声:“叶先生。”
叶昀回头,看着崔显逆光而站,那常年佝偻的腰身似乎不知从何时起已经挺得笔直,就像一把利剑,一把开了锋沾了血的利剑。
“崔大人。”
叶昀不叫他中贵人,也不叫他崔公公,“崔大人”三个字出口,引得崔显轻笑。
“奴婢哪担得起叶先生一句大人,折煞奴婢了。”崔显许是成年后净身入宫的,他的声音总是带着微微的沙哑,不同于一般宦官那般尖细,倒是像个再正常不过的男人,却又因着净身之故,透着脆。
那声音就像是少年,数十年如一日的少年。
叶昀退后几步,转身走到崔显身边,两人错身而站,一人面向阳光,一人面向暗处。
“这日头真好。”
“是啊,奴婢很多年没见过这样好的日头了。”
——
太子重回东宫,朝廷上下一片欢欣,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在宫外候着,等着上早朝。
庆元殿里,太子着朱明衣,头戴远游冠,就站在龙椅之下,他仰望着那个位置,一直仰望着。
崔显从侧门而入:“殿下,该上朝了。”
太子张了张嘴:“好。”
朝臣鱼贯而入,立于庆元殿两侧,高声朝拜,声浪滚滚而出。
太子站在首位,目光看向殿外,正好能看见太阳自东方而起,万丈光芒洒进殿中,如潮水一般,蔓延到自己脚下。
“众爱卿免礼。”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
这一日早朝,北方战事、南方桃花汛、西南虫灾;官员任免、他国来朝、地方刑案……太子听着一个一个官吏上前,那句“请太子决断”听得他脏腑都仿佛舒展开来,通体畅快。
其实他并未听进许多,只是被那飘飘然的感觉占据着所有的感官。
“殿下,臣有事启奏。”
这声音穿透力极强,又像是一阵风,将他吹得清醒许多,那声调他前一日刚听过,字字句句,醍醐灌顶。
太子忙道:“皇叔免礼。”
宋行简起身,从袖中拿出奏折高高举起:“数日前,河州崇明县榔子村人张觉生在京师衙门敲响登闻鼓,状告河州府崇明县霸占盐田,纵私盐买卖猖獗,官商勾结,杀人放火无恶不作。臣已初步核定案情,请殿下定夺,此案该如何审办。”
太子看着宋行简,心头猛地一跳:“皇叔说,河州府崇明县?”
“正是。”
户部尚书邹林被这二字惊了一惊,抬头看去,正正撞进太子眼中,两人目光交汇,片刻又匆匆收回。
太子又看了眼刑部尚书姚青松。
宋行简始终没有抬头,奏折仍是高高举起。
崔显走下台阶,将奏折接过,递到太子手中。太子翻开扫了几眼,原本慌乱的心跳逐渐平息,不过是有人来告御状,没有什么实证,倒是比他想的好处理得多。
“皇叔,京师衙门毕竟只是地方官衙,此案既然涉及人命、官商勾结,本宫想,还是交由刑部和御史台审理更为妥当。”
“臣没有异议,不过该由哪部主审?”
“如今既然已有人证说起谋害性命,便先由刑部主审吧,本宫会命御史台派监察御史到河州查探具体情况,待搜集到证据后,再对涉案官员进行审理。你看如何?”
虽然太子问了句“你看如何”,但宋行简心知肚明,太子不过是面上敷衍,实则打定主意不让他掺和此事。
户部、刑部,哪个不是太子的人。
宋行简拜下:“一切都听殿下安排,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