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将(344)
冯裕闻言也不多客气,伸手去拿,却在碰到纸条的时候,看见了叶昀手心一道不过半指长的旧疤。
这道疤很是奇怪,并未贯穿掌心,只是在虎口处往下一点,就像是在某种情况下,只抓了个剑尖留下的伤。
他似乎曾经见过这样的伤,且记得十分清楚。
那还是先帝在时,他赴玉都赶考,途中在一间破庙休整,谁知当夜便遇到了朝廷剿匪。
他一个穷书生,手无缚鸡之力,眼看着山匪的剑都伸到眼前了,不料一只手横空而出,攥住剑尖,而后一杆长枪斜刺而过,将那山匪挑到一边。
年轻的小将军回头看他,清朗的声音道:“躲佛像后面去。”
冯裕彼时哪见过这般景象,两股战战躲到了佛像后,只敢露出一只眼睛往外面看去。
绰绰火光里,少年将军如天降神兵,一杆长枪舞得出神入化,直直将那山匪钉在了柱子上。
他左手垂下,指尖滴着血。
冯裕咽咽口水,从佛像后走出,十分酸腐地朝人行了大礼,脑子里一团浆糊,嘴里叨叨着:“小生,小生多谢恩人救命之恩,小生没有什么钱,要不给恩人写张欠条,来日攒够了就给恩人送上门去……”
后来你若问他当时到底说了什么,其实他自己也记不清。
而那时候,却听叶昀笑道:“倒也不必写欠条这么夸张,我见你带着这么多书简,可是去玉都赶考?”
“正是。”
“那便提前贺你金榜题名吧,寒窗苦读、为国为民,你若榜上有名,入朝为官,不忘本心,为国为民,便算是还了我对你的救命之恩。”
说罢,少年将军双腿一盘席地而坐,然后撕下一片衣角给自己包扎。
冯裕余光看过一眼,那伤口便在虎口处,短短一段,深可见骨。
后来许多年里,他趟着官场的河,用瘦弱的身躯抵抗着一切不公正,是朝堂的霜雪锻造了他的筋骨,是官场的刀锋雕刻了他的形状,让他从一介酸腐书生变成如今刚正不阿的御史中丞。
然而他一切勇气的伊始,不过是那一日的破庙里,少年将军的一杆长枪和一句玩笑话。
叶昀死在苍南,他彼时刚入御史台,他看着为叶昀请命之人身死,看着叶家倾覆,他闭上嘴,从此决口不提一个“叶”字。
他兢兢业业、夙兴夜寐,在朝中四处树敌,将自己打造成了一个独一无二的纯臣。
可谁都不知道,他心里存着事。
终有一日,他要叫叶昀之死真相大白。
2
“冯大人。”
叶昀叫他。
冯裕从怔愣中回过神来,他眨眨眼睛,接过纸条,只觉得自己仿佛被劈成两半,一半看着纸条思索着案情,一半还停留在叶昀虎口的旧疤上。
他许久未曾出声,周遭顿时沉静一片。
裴知微牵着马回来,马蹄上还沾着水,湿漉漉的一踩一脚泥,嚷嚷着:“你俩看什么呢?”
冯裕转手将纸条递过去:“府尹和县令尸体被烧了。”
裴知微双目圆睁:“什么?”
他忙接过去看,看来看去也就那么两行字,写得简单又清楚,“娄渭怕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当真是不怕最后害死自己,所以说,当狗腿子就怕这样的人,利欲熏心没脑子,看不长远。”
“他若是看得长远,这些年也不会在刑部熬资历了。娄渭今年四十有二,他若是再不升迁,恐怕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像个赌徒,这一把就全赌上了。”
冯裕往火堆里扔了根树枝,“不过此行,若是没有那两具尸体,倒是不好办了。”
冯裕那点留在叶昀虎口旧疤的注意力,被裴知微这么一打断,便全到了案件上。
叶昀却是从袖子里掏出了另一张字条:“桃代李僵,又不是只能用一次,娄渭觉得自己使了个好招,却不知是早早踩进了咱们的陷阱里。”
裴知微问他:“此话何解?”
叶昀还未曾答,却见冯裕双眼一亮,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叶昀。
叶昀点头:“我在江湖上有些朋友,河州府府尹和崇明县县令死后,我便托朋友在河州监视,一来是想顺藤摸瓜看能不能找到凶手,二来便是防着他们有后手。
“娄渭用义庄的尸体替换掉两人的尸体,然后将两人尸体烧掉,以为就此一了百了,可我已经提前让人又一次,将两人尸体换了出来。”
冯裕接着道:“所以,偏房内被烧的并非此二人。”
“正是。”叶昀将第二张字条递给冯裕和裴知微,“他们二人的尸体眼下已经被人妥善安置在安全的位置了,只等咱们到。”
裴知微将马缰一拉:“那还等什么,咱们即刻出发,如今就是看咱们与他们,谁能快过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