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将(363)
那是阿央的阿爸,是部落里最强壮的男人,可和其他部落比起来,仍然显得那样单薄。
他回过头,看着满部落的女人、老人和孩子,从胸前掏出一块风干的牛肉递了过去:“兄弟,给我们一点点地方就行,至少让我们度过这个冬天。”
“不行,我们部落人太多了,没有地方能让,快走,不然等到天黑你们会在沙漠里走失的。”强壮的男人继续往前一步,几乎逼到了阿央父亲面前。
“阿爸。”阿央躲在祖母身后,惊呼出声。
父亲回过头看了眼阿央,舔了舔嘴唇,却发现连舌头似乎都干成了一块死肉:“求求你。”
卑微的请求没有成功,父亲只能再背上行囊,带着一群老弱病小走进了茫茫一片沙漠里。
那天夜里,他们终于找到了一处绿洲,说是绿洲,不如说只是个水坑,周边长着零星的杂草。
那一处离偌剌的王城有些远,住在附近的也都是些又穷又弱的小部落,但好在有个落脚之地。
这一年即便是艰难,好像也就这样了。
阿央看着大人们安营扎寨,燃起了篝火,火焰带来的温暖实在令人期盼,阿央恨不能把冻坏的手脚和脸颊都贴到火焰上去,好像这样,就能让她彻底温暖起来。
她刚贴近,就被人拽住了辫子。
“不能离火太近,会烧到人的。”祖母粗糙的手攥着一把阿央的小辫子,明明是在教训她,可声音却是那样的温柔醇厚。
“可是我还冷。”阿央看着祖母,脸蛋冻得发红发紫,吸吸淌下来的鼻涕,“我烤烤火。”
祖母笑笑,放下她的小辫子,然后握着她的手,放在了距离火焰半寸的地方:“只能到这里了,不可以再近,再近的话,会痛,会受伤。”
阿央点头,就在那离火焰半寸的地方取暖。
在那些跳跃的火焰里,她看着父亲带着人杀牛宰羊,一大半都得挂起来风干,还有一些悬在火上,烤得油滋滋的喷香。
阿央分到了半只腿,吃得满脸油,这真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
她觉得这可真是太幸福了。
可下一秒,她就听见有人同父亲说:“阿德叔,今年的牛羊都太瘦了,能够我们度过这冬天吗?”
父亲没有回话,只是一口一口吃着肉。
阿央抬眼去看,或许是火光里的错觉,她仿佛看见父亲眼里有泪。
2
偌剌是个弱肉强食的民族。
这是父亲同她说的,部族只会在战争来临时保卫他们,却不会在天灾中庇佑子民,因为那是天神的指引,只有强者,才配生存下去。
所以,那一年的暴雪来临时,没有人来救他们这个小部落。
部落里有很多人都生病了,病死的、冻死的、饿死的,他们部落不过三五百人,冬季还没过完,就已经少了八九十个。
“阿德叔,求求您救救我阿妈,求求您。”半大的少年跪在阿央家帐篷前,哭号的声音比秃鹫的声音还要令人害怕。
父亲坐在火堆前沉默。
祖母从布囊里翻出一瓶药递过去:“拿给他吧。”
父亲摇头:“这是您留的最后一点药了,这一点,救不了任何人。”
“能救一个是一个。”
父亲搓了把脸,干裂破口的手掌刮过自己的眼皮,居然也不觉得疼:“您留着,我会想办法。”
走出帐篷,不知道父亲同那少年说了什么,少年又磕了两个头,转身走了。
那一夜的暴雪始终未停,直到第二日清晨,晨光照在一片白茫茫之上,刺痛了人的眼睛。
阿央卷在被子里,迷迷糊糊感觉到有人靠近,她的眼睛睁开一条缝,看见了父亲的身影。
父亲抚摸着她的额头,然后低头亲了一下:“阿央,在家里要乖乖听话,太阳落下前,阿爸就会回来。”
阿央点点头。
父亲起身离开,掀开帐帘的那一刻,雪色阳光照进来明亮得很,阿央揉揉眼睛,只来得及看见父亲留下的半个剪影。
后来的后来,过了很多个日落。
父亲都没有再回来。
那半大的少年埋葬了他阿妈,然后走到阿央家帐前:“阿婆,以后我给你当孙子,给阿央当哥哥。”
祖母侧身缝着皮囊,颤抖的手顿了顿,然后又扎下一针:“晚上吃肉干。”
少年闻言,看向阿央,眼泪流了满脸。
阿央没有吃肉干,她存着、攒着,每天都抱着自己的肉干坐在帐篷门口,看着一望无际的沙漠,等待那个不够高大不够壮硕,但顶天立地的身影。
冬天都快过去一半了,阿央等了很久,始终没能等到她的父亲。
隔壁的小孩儿总是背着她窃窃私语。
“阿德叔被狼吃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