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将(370)
衡衔青就这样抱着他的小包袱去了书院。
他还认不得太多字,也不会写大字,只能跟着四岁的稚子一起开蒙,从头学起,在一堆萝卜头里鹤立鸡群。
他记着舅父的话,少说少做少错,平日里寡言少语,除了夫子考校,他能一天都不说一个字,活像个灰扑扑的小哑巴,坐在学堂最角落的位置里,总是低着头。
他最常做的,除了读书写字,就是蹲在书院后花园一棵榕树下看蚂蚁,看他们搬着食物,一点点挪动着,他想伸手去帮它们一把,可一根手指头下去,惊得蚂蚁四处乱跑,他看着自己的手指,越发觉得舅父说的有道理。
少说少做,少错。
为了弥补蚂蚁,第二天他省下了自己的半个馒头,揣在怀里,下课后跑去树下,一点点掰成碎末渣滓撒在地上,等着蚂蚁出来搬。
后花园里有几个学生,吵吵嚷嚷不知道在争执些什么,声音很大。
衡衔青等了很久都没等到蚂蚁,以为是他们声音太大,惊着了蚂蚁,蚂蚁不敢出来了,他扒拉着树干,偷偷摸摸探出头去往外看。
无奈却被人抓个正着。
第171章
穿着蓝色院服的小胖子凶神恶煞指着他,忽然就嚷嚷了起来:“谁啊,出来,谁让你躲在树后面偷听的!”
衡衔青吓得一哆嗦,赶紧缩回了树后,他想着,躲起来,就不会有人看到他了。
他还未曾学到“掩耳盗铃”这个成语,只知道缩成一团,捂着耳朵低着头,一切就像没有发生一样。
下一刻,手被人打到一边,耳朵被人拧了起来,他疼得脸都皱成了一团,两包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我都还没说你偷听我们说话呢,你就这般作态,像是我们把你怎么了一般。”那小胖子张嘴就来,唾沫喷了衡衔青一脸。
衡衔青在他手下瑟瑟发抖,不敢吭声。
拧着耳朵的手一松,他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被人一把推到了地上:“你还哭!”
像是有了一个出气口,方才还争得面红脖子粗的人忽然就齐了心。
“分明就是你先偷听,你是不是想去同夫子、山长告状。”
“瞧他那心虚的样子,我们还没说什么呢就哭,是觉得自己理亏吧。”
“贼眉鼠眼,瞧着就不像个好人。”
不过都是些孩子,知道什么好人坏人,张嘴就来。
衡衔青就像一只受惊的雀鸟,只恨自己没有生出一双翅膀当场飞走。
在一片吵嚷声里,不知是谁唤了一声:“叶昭!”
众人回头,看向小路那头走来的人,一时间全无人注意他了,只是迎上去围着叶昭问:“夫子可有说什么?”
“我的课业不是故意没写的,昨儿晚上我娘亲生妹妹呢,我守了一夜,都忘了这回事,今早才来补的。”
“你补就补,抄我的作甚,夫子平日就喜欢你,只说是我抄了你的,我上哪儿说理去。”
“我不是故意的,不过是着急随手拿了一份。”
“好了好了。”叶昭开口。
他生得白净,又比旁人高出那么些许,在一众八九岁的孩子里尤其显眼,翩翩佳公子的风范隐隐可见。
“夫子未曾说什么,既谅你事出有因,又谅你一无所知,不过赵元,到底是你不对,夫子罚你抄一遍《孟子》,你可有异议?”
叫做赵元的孩子涨红了脸,摇摇头。
小胖子在一旁哼哼两声,占了上风,格外得意。
叶昭拍拍他的肩膀,冲他摇摇头,小胖子摸了摸鼻子,也就没再计较。
一行人走在一处,叶昭随口问道:“你们方才在做什么?”
这下可算又提起了这事,那小胖子胖胖的手指一指,还跌坐在榕树下的衡衔青脸都白了:“那人偷听来着,我都还没说什么他就掉眼泪,可见心虚,定是打了主意要同夫子告状。”
叶昭瞧着衡衔青那可怜巴巴的模样,有些哭笑不得:“瞧着就同我们不是一个学堂的,向哪个夫子告哪门子状。”
小胖子不依不饶:“那他心虚什么?”
叶昭朝衡衔青走过去,蹲下身去拍了拍他膝头的杂草,盯着他看了会儿,才回头道:“分明是被你吓的。”
说罢又转向衡衔青,轻声问他,“能站起来吗?”
衡衔青怯生生点头,刚准备撑着手站起来,却有一双手抄在了他两臂之下,把他从地上竖着抱了起来:“吓到你了?我代他同你道歉。”
衡衔青擦擦脸,红着眼睛摇头。
“你在这里做什么?”叶昭又问,他生得高,却蹲在衡衔青面前,笑眯眯地同他说话。
衡衔青还是不说话,只是低头去看地面。
叶昭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满地碎馒头,他眉眼越发弯了:“可是在等蚂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