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将(96)
第44章
苏溪亭躺在床上,侧过头去,满头青丝乱成一团,几缕散在他脸庞上,昏暗中愣是演绎出了八分的风情。
可他说出来的话却不怎么动听:“我看那验尸单和卷宗,记录死者是个年纪大约四十的男人,会功夫,和那蒋子归在茶铺里打了起来,致命伤是全身伤势过重内出血。
我呸,那尸体分明就是个普通农户,常年劳作有肌肉,身子骨硬朗,但说会功夫,显然不对,下盘不够结实,掌心带茧,分明是常年握农具造成,手背关节处无旧伤,怎么打人,你说。
关键是他身上的皮肤颜色,有明显的暴晒痕迹,胳膊和两条小腿格外黑,是刚刚过去的夏日里穿麻衣背心,卷起裤腿留下的形状。
再说伤,可拉倒吧。
所有伤痕处皆无肿块,伤痕四周没有扩散的青红色,只有淡淡的黑色,典型是死后用榉树皮伪造的伤痕,倒是手脚指甲都呈青黑色,我挑出了一点皮肉,果不其然,里面的骨头也是黑色的,说明这人是被人毒死的。
真是连嫌弃都不够格,我真的很多年都没见过这么粗糙的假冒伪劣手艺了。
就这样仵作都看不出来,比那梁溪县的半瓢水仵作还不如,我只能得出一个结论,这个仵作一定被买通了。”
叶昀接着他这句话道:“所以,这铁定是栽赃,但是……”
“但是,死者并非在茶铺里跟那总镖头打起来的人,这总该不会有人认错吧,那死者是怎么被人断定是那人的呢?”苏溪亭侧身,手肘撑起,牢牢托住脑袋。
“说出来你大概也觉得荒谬,这栽赃一案中,最高明的手段居然是易容,还是人皮面具。不过很不巧,我走的时候,一时手痒顺便把那人皮面具给划花了。”
这样一来,明日天一亮,就算那仵作想继续掩盖事实,也掩盖不下去了。
叶昀登时就对苏溪亭竖起了大拇指。
苏溪亭露齿一笑,滚进床铺里,卷着被子把自己裹成了一个蚕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这种粗劣的案子还需要我出手,真是浪费,这冤死的农户赚了啊。”
话音一落,就有浅浅的鼾声响起。
叶昀坐在屋里,对那不要脸的人,简直服了气了。
许久过去,瞧着叶昀没有强行把人赶出去的意思,苏溪亭那鼾声才消失了,轻缓均匀的呼吸声渐渐透进了夜色里。
10
这一晚,苏溪亭还不止干了验尸和划花人皮面具这两件事。
朝怀霜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床头立着个稻草人,吓得一口气没喘上来,两眼一翻又晕了过去。
直到下人来叫,他才迷迷糊糊清醒过来,稻草人已经被放到了墙角,瞧着还是怪吓人的,他抖抖索索指着:“昨儿夜里,谁弄进来的?”
下人也是满脸苦相:“小的也不知道啊。”
说着连忙从怀里掏出个纸条递给朝怀霜:“不过小的搬那稻草人的时候,从稻草人的身上看到了这个。”
朝怀霜疑神疑鬼地打开,一双眼睛逐渐瞪大。
“他娘的,居然跟老子玩这出!”朝怀霜一骨碌爬起来,鞋都没穿就往外跑,急得下人提着双鞋跟在后面叫唤。
叶昀和苏溪亭到陵州的第二天下午,就去旁观了一场“惊世骇俗”的冤案,看那朝怀霜在公堂上声音大得能捅破天去。
尸体也被抬上了公堂,那被划花的人皮面具下,赫然是另一张面孔,众人一片哗然。
提仵作,寻死者家人,抓那替身的原主,公堂之上顿时忙成了一锅粥。
蒋子归一双虎目盯着堂上“明镜高悬”的牌匾,双手死死握着,起身被带回牢房时,他余光一闪,然后猛地顿住,侧过头在人群里寻找。
刚刚,刚刚他似乎看到了一张,做梦都想再见的脸。
蒋子归立在堂上不肯走,捕快推了他一把:“快走,磨蹭什么!”
蒋子归没有回答,他隐隐想冲出去,但手脚上还挂着镣铐,只能伸着脖子往外看,武将脖颈大多粗壮,他那脖颈之上泛出红色,青筋突突,唇边抖着无声挤出两个字。
“将军。”
叶昀拉着苏溪亭躲出人群。
“躲什么?不是救命恩人吗?”
叶昀摇摇头:“不能见,最好此生,都不再见了。”
——
这桩荒唐可笑的案子,在拔出萝卜带出泥的情况下,顺利抓到了那日在茶铺里与蒋子归打起来的人,前后不过用了两天的时间,那人痛快认了罪,只说是心中有气,想报复一番。
但这事,从头到尾都透着股诡异,赤狼镖局在江湖中名声一向不错,蒋子归原来当山匪的时候就不是个穷凶极恶的恶人,他生性沉稳,只是看着粗犷了些,思虑却总远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