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流水杳然去(192)
想到她这样一个不爱与长辈周旋的人为自己留在宜村跟李老夫人打探消息,身累比不得心累,宁知序心里一阵歉疚与怜惜,不由得伸手将她往怀里紧了紧。
风从山林间刮过,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躁,苏静蘅呓语两声,嫌热,从他怀里钻出去背过身继续睡。
宁知序松手,左右睡不着,披了件衣服出去找水喝。
堂屋壶里的水还剩一点儿,已经凉了,他没在意,一口喝完,又去灶屋的锅里舀水喝,外面风刮得确实大,披在身上的衣服险些被吹落。
两锅之间是专门用来烧水的小锅膛,里面的水还温着,他舀了一碗站在窗前慢慢喝,小黄跟着他在两屋之间跑来跑去,宁知序见状,也给它舀了些,于是一人一狗顶着寒风在敞开的屋子里一声不响地喝水。
锅里那一点水没一会儿也被喝完,宁知序拿着水瓢到水缸前舀了两瓢倒进去,想着明早做饭,顺便再烧些热水。
临出屋前天边似乎划过一道闪,冬打雷不常见,宁知序以为自己看错了,双手撑着缸沿往山的那头看,没瞧见天边有什么异象,收神说:“打雷?这老道士没算到吧?要是真打雷,明天就找他耍赖去!”
说罢低头看着水缸里晃动的涟漪,天边又一阵发亮,他蓦地看见自己在水缸里的倒影,惊吓之中猛地后退,撞到身后的桌子,左腿被重重磕了一下,跳起来惨叫一声,之后忍痛凑近水缸,黑暗之中只能依稀看见自己略显苍白的脸以及那一道道如裂痕般覆在身上的痕迹。
宁知序慌张地绕到灶后拿起火折子,点燃,水面里的倒影瞬间清晰,他愣了愣,火折子掉在地上,滚了两圈之后火光慢慢暗下去。
撩起衣袖,不止是脸上,手腕、胳膊、双腿……皆布满裂痕,寒风从身上吹过,那道道裂痕迅速起暴起,血线挤在中间,他伸手轻轻一抹,如同刀划,血线破裂,沁出鲜血。
疼痛感后知后觉地出现。
宁知序脑子一片空白,跌跌撞撞跑出去,雨没下,雪也没下,只有风吹个不停,天边隐隐约约打了几个闪,但离得远,到山间只剩蚯蚓线一样微弱细小的光。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何处,心里只一个念头:他要死了,血流尽了就会死,他必须要走,要找个没人地方死去,不能在这里死……
小黄在后面追,仰首奋力叫他,宁知序恍若未闻,还在急促地向前。
“到山里,到林里,到一个没人的地方去……”
一瞬间头痛欲裂,双脚如同绑了石块,每走一步几乎耗尽全身力气。
双眼也变得模糊,但依旧没停,踏过冰冷的河水像林子深处走,直到耳边传来一阵响亮的“咔嚓”声,宁知序刹住脚,往四周看去,不是雷声,是一棵老树被吹倒的声音。
可是若真打雷了怎么办?
她最怕打雷。
脸上和手上的血流个不停,衣服沾湿,黑夜中变成一片暗色,天上坠下雨点,夹杂着冰雹,噼里啪啦下落。
“冬打雷……冬打雷……”
恍惚之间浊云靠近,闪电愈发明亮,咔嚓一声,灌进宁知序的耳朵里,他清醒一些,顾不得身上的血迹,立马掉头往回走。
血迹被雨水清洗,仍在身上留下一串串明显的痕迹,眼前光线越来越暗,他咬咬牙,往家的方向跑起来,终于又听见小黄的叫声,一片暗色的虚影出现在路尽头,看不清,但他知道那里是家。
不知道娘子醒没醒。
千万不要醒。
狗叫声越来越近,他放慢速度,缓缓靠近那片虚影,顾不上浑身散发着透骨的寒意,抬起袖子在眼睛上重重抹一下,随即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唤他:“宁知序!”
“娘子?”
宁知序心底发冷,慢慢走近,问,“你醒了?你在哪?”
摸索着向前,眼睛已经无法视物,只在一片朦胧之中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不等他主动靠近,那身影便疾步而来,一把抱住他。
“怎么会这样?怎么回事……”
宁知序抓住她的手腕说:“进屋去说,你牵着我,我看不大清楚。”
苏静蘅握住他的手掺他进屋,看见他身上血水缠着雨水,发上坠着冰碴,立刻去拿衣裳,小心帮他擦净,干衣服才换上,不多时又被献血染浸。
斑斑点点,渗透而出。
漆黑的瞳孔随着雷声变大也逐渐发白,苏静蘅说:“走,去宜村,走,去找人救你!”
宁知序反握住她的手,道:“万一不行——”
“不许这么说!”
苏静蘅匆匆穿上蓑衣斗笠去木棚牵驴,宁知序伸手从旁边的桌上摸索着,拿着他那一身所以自己努力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