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江湖都以为我下了情蛊(130)
只是水温太寒,游鱼太远,金针掷出未必能到。青归玉稍作寻思,打算回去找几枚够纤利的银针出来。
可等她回转身时,一堆篝火已经噼啪作响地燃起,橘红色的火焰驱散了山谷的寒意,也映亮了沈镌声那张苍白漂亮的脸。
他坐在岩石上,手中拿着根削尖的树枝,手法轻巧地穿着一条刚刚处理干净的鱼。
火光温柔地摇晃,眼睛里头也被火焰映得流光溢彩。金声公子一时褪去了刻意营造的压迫与华贵,只穿着内衬的利落衣服,长发用金线束在脑后,久病的身躯也显得清隽。
“你......”青归玉上下打量他一回,觉着实在太过诡异。
沈镌声动作一顿,抬眼看她,火光在他瞳中,招摇出一点细碎的流光。
“这个么?”他轻声应道,微微一笑,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天机阁的藏卷里,什么都有。寒潭边独居,想得太多,人是真的会疯,总得寻些事情来做。”
天机谋主的脑子里,真个是五花八门,可这讲起来就很过分了,把她说得居然也有些难过。
她想着,自己果然是很吃这悲苦的一套,也不晓得一个人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在冰冷的囚牢里,去读那些描述人间烟火、市井生活的书卷。
沈镌声盯着她的表情,过了一会,微微叹了口气,
“我骗你的。青姑娘,”他移开视线,去看火上滋滋作响的烤鱼,声音低了下去,“那地方的日子,其实也没那么难熬。毕竟......”
“既然没有人来,就也不会有人走。”
火上鱼皮烤得焦黄卷起,滴下些油脂,引得松火轻爆,于是他将烤好的鱼递过去。
青归玉将信将疑地接过来,鱼肉滚烫,她吹了吹,咬了一口。自古雪山寒溪出好鱼,冷水处鱼肉极肥嫩,味道竟出乎意料的好。
夜深了,山风更冷。
她一时想着药王谷,一时又想着小师兄,一时又忆起那寒狱中的锁链和冰棺,心里发憷,总是睡不着觉。
于是睁开眼,看见沈镌声正坐在她上首的风口处,仰着头看天。
“睡不着。”她支起身子,“沈天机,你不睡,守在这风口是做什么?怕我跑了不成?”
“嗯。”夜色里传来一声应答。
青归玉被他这直白得近乎无赖的回答噎了一下,
“我若真想走,”她顿了顿,环顾四周,“这般空旷地界,你觉得,你拦得住么?”
“拦不住,”沈镌声答得很快,像是早已思考过,“青姑娘的本事,我素来知晓,大约是拦不住的。”
他停顿片时,终于回望她,又很快垂下眼。那垂落的眉眼在夜色里,像是被风捻碎的水纹。
“......可我还是想试试。”
沈镌声如此低下头,见她不说话,又忽然开了口,像是怕这冷清会吞没掉什么东西。
“青姑娘既睡不着,”他侧过头,对她轻笑,“我便与你说些故事解闷。近日看了些话本,都还记得。”
就此轻巧地清一清嗓子,居然真个说了起来。
“......话说那状元郎高中,拒了相府千金,散尽家财,终在当年柳树下,寻到了苦等他多年的卖花女......”
确实是南朝街头巷尾的话本子。
他记性好得惊人,竟将那话本里的辞藻一字不差地背出。可讲的,全都是些才子佳人终成眷属,英雄侠侣归隐山林的陈旧故事。
这些话本,故事俗得要命,青归玉做了七年大夫,人间生离死别见得多了,只觉得这些结局圆满得甚至有些虚假。
但也勉强忍过。只因念起来的声音着实好听,像是有灵泉漱水,趁着些檐下春风。
“......后来那将军战胜归来,解甲归田,与那医馆小姐重逢。”
这真巧了,这不是前日她在客栈里翻过的话本子么?
“不太,不太对?”她含混地问,“将军不是捐躯死国了么?”
“嗯,”沈镌声侧过头,对她笑了笑,火光在他眼底跳跃,“可是这样更好些。”
金声公子记心绝佳,辞令又好,与她讲故事时,擅自将那话本结局一一改窜,她平时不甚在意,此时也大多听不出来。
他顿了顿,脸上泛起一层红晕,声音更轻了些,“青姑娘若是不喜欢听这个,我......还记得些《风月鉴》、《合欢录》......”
“——行了!”青归玉抓起块石子丢进火堆,溅起几点火星,打断他后面的胡话,“就这个!”
她飞快地闭上眼,将头在狐裘里头埋下去,只听见沈镌声在她旁边,细细碎碎地笑了起来。
托这些过于顺遂圆满的故事的福,她总算被无聊得睡着了。
梦里又回到了那个冰冷空旷的洞窟,四壁的夜明珠散发着幽幽的光,这是什么鬼地方,真正好冷,冷得彻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