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江湖都以为我下了情蛊(160)
“我不觉着疼痛,你便无法为我心疼。我心计深沉,你便不会为我担忧。既然无法哭,就只能笑。我的血是冷的,连这样靠近你,都会让你觉得不适。”
“所以,你看,青姑娘。”他自嘲般地低笑一声,那笑声曳动着胸腔,透过紧贴的身体,缠绵地传递给她,
“沈镌声算计天下,落得众叛亲离,囚父杀亲,被你厌恶,被你憎恨。我弄瞎了自己的眼睛,把自己又变成一个需要你费心看顾的废物。”
他悲泣般的继续道,
“......青姑娘不喜欢我。看见我既不会让你安心,也不会让你欢喜。”
那空洞的眼睛里,曾经有过的视线,从旁边掠过。
“可是我再没有旁的东西了。除了这些失败,这些丑陋,这些让你觉得可怜又可恨的痛苦。”
他沉默了一回,又沙哑地开口。
“......我也只能拿这些东西,来引诱你。”
冰凉的水滴,滴落在她的颈侧。
这金声公子,是不是把毕生的聪明才智,都用在了如何让自己显得更惨,更可怜,更值得人......疼一疼上面了?
青归玉谨慎地思考一回。
说起蛊惑,沈镌声本色当行,最精擅的,就是以真相罗织谎言。
而且当然是因为,他说的,大半都是对的。
他实在是......太会利用自己的弱点作为武器了。
聪明到令人发指,也残忍到令人心惊。
就这样毫不隐讳,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说出“引诱”二字。
老天啊。
引诱便引诱罢,谢天谢地,好在这宠妃娘娘此番多少算是故技重施。
被他这张脸每日坚定地磨炼,天天使着哀兵必胜的法子,来回倾轧,她好歹也算是长进了一些。
金声公子此人,
好端端地,治个差不多,教他回去,他要来找你。
让他滚开,将他惹得哭了,他冰翳加重,丧了眼睛,也要来找你。
如此无可奈何,只得对付着做一次昏君。
“行了,”她糊里糊涂地说,抬起手,转而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
“知道了。”
“我行医十年,救人无数。”
“有比你惨的,有比你伤得重的,有跪在地上求恳,博我同情的。”
她稍作停顿,能清晰地感觉到,从后面环抱着她的手臂,又收紧了一分。
于是她若有所思——或者说,漫不经心地,捋一捋他垂落在脸前,还在滴水的冰凉黑发。
之前的预期不错,手感确实十分之上佳,可惜这样美丽的头发,偏偏生在这样一个麻烦的脑袋上。
“也说不上平庸什么的,”
她将指尖轻轻点上他的颊侧,将那漂亮到凶猛的脸庞,稍微推的远些,十分严厉地说道,
“你最麻烦。”
“你最难缠。”
“你最不是个东西。”
天底下若论起麻烦、难搞、心思诡谲、机变无双,外加长成个祸水样子,他沈镌声认了第二,谁敢去认第一?
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一时甚至还觉得不够解气,又补了一句。
“普天之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像你这样的混账了。”
她停一停,趁着身后这青年变得僵硬的机会,
“既然打也打不过人家,谋算也出了差错,连眼睛都看不见了。”
青归玉伸出手,轻轻拍一拍他的脸颊,
“就最好先乖乖的不要乱动。不然等你死了,我就去与小师兄游山玩水,寻个法子治好他,岂不是很好?”
不等他接话,她便冷静的续道,
“反正你大约是不如我,活得更久。”
......
这室内一时沉寂,只有昏蒙烛火的光亮,还在跳动。
“......青姑娘说得都对。”
过了许久,他才终于开了口,声音在她耳畔,仍然是缱绻而柔软的,却出奇地平静。
“我最麻烦,最难缠,最不是个东西。”他满足地微笑,缓慢地,像是在舌上翻卷,重复着她方才的嘲讽。
每一个字都咬得温柔,却又像是含着一口化不开的冰雪。
你看看,尖酸刻薄,何曾有一点用。
旁人是一拳打在棉花上。
而她青归玉,是一拳打在桃花上!
“可是青姑娘,”他环着她的手,那力道却不曾松开分毫,反而以偏执似的轻柔,将她更深地,更紧地,拥进自己的怀里,
“我看不见了。”
那双已经失去光彩的眼睛,就这么“凝视”着她身侧的虚空,里面映着窗外朦胧的月色与水汽,空洞得令人心慌。
“这里很黑。”
他将脸颊在她温热的颈侧轻轻蹭了蹭。
“我很害怕。”
——实在是太过于敷衍,坐困寒潭,陪着一口冰棺十三年的人,居然会怕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