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江湖都以为我下了情蛊(224)
“他如今,是死是活,都与你我无关。”陆归衍的声音清淡,转向她,带着安抚的意味,“师妹,你不必再为他费心。这笔血债,我雪山派自会与天机阁算清。”
他站起身来,向前一步,将她推到后侧旁边,无妄剑上寒光流转,那股空灵而决绝的剑意,再度弥漫开来。
“沈阁主。”陆归衍冷冷道,“你既已承认,想必也知晓,你我之间,唯有生死。你今日,是想为你父亲,再取冰溪诀?还是在此处,与我做个了断么?”
青归玉心里一虚,下意识地便要开口。
沈镌声且不说,她可真是要来找小师兄的冰溪诀的。
但如何说得出口?她怕沈镌声默认。他若默认,今日此地,便是不死不休的绝境。
也怕他辩解。他若辩解,以他那天机谋主的口才,黑的也能说成白的。
心里头正把这荒唐的命运骂了个狗血
淋头,
沈镌声却先有了动作。
他缓缓上前一步,离得二人三尺之距。山巅的风极大,将他衣上繁复的暗纹吹得如水波般徘徊延连。
没有看陆归衍,一双眉目只是静静地,甚至称得上是温柔地,凝注在青归玉的脸上。
“青姑娘,”他开了口,声音被山风刮的散了些,却依旧清润悦耳,“你不必为难。”
金声公子微微一笑,那笑容里竟看不出半分被揭穿斥责的狼狈,反而带着点儿超然的通透。
“陆兄所言,句句是实。”他随口承认,随即话锋一转,
“我父亲心机深沉,手段酷烈,我自幼被他付之寒钉玄冰,用以试炼寒髓功,确是事实。”
“雪山派的血海深仇,陆兄一身担之,清正孤高,令人敬佩。沈镌声不过是沈俨手中一柄见不得光的刀,是雪山门楣上的污迹,更是事实。”
这一番话,说得不卑不亢,条理清晰,只是用最平静的语调,将自己那具早已腐烂的内里,剖截开来。
陆归衍脸色更加沉凝了些许,无妄剑铗鸣更甚,“何苦呢?天机阁主?此时此刻,还要逞你那点口才?”
“嗯。”沈镌声摇了摇头,那双眼睛又回到了青归玉身上,随手撩拨起缠绕的弦丝。
“我只是在想,青姑娘这样好的人,当初为何要救我这般一个……不堪肮脏的东西。”
他话说得轻,像是在自言自语,
青归玉却真正难过了。
一个刚出生的婴孩,又如何能在那场血洗中活下来?
她想起了七年前,药庐里那个浑身是血,奄奄一息,却固执地不肯活下去的少年。
可是,连那场相遇,都是一个美丽的谋局。
——说来也是,一个药王谷战乱的孤女,怎么会那样巧?在自家的门前阶上,捡得到天机阁的少主?
这是沈俨置为肘后的一枚棋子,是精心打磨了十几年,用以开启“冰溪洗脉诀”这件雪山秘宝的,活生生的钥匙。
她却不管不顾地,用那刚学成的金针秘术,擅自在其中插了一脚。
而那个少年,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早就知道此行的目的,却依旧在她面前,伪装了那副羞赧无辜,甚至为情所困的模样。
从一开始,便带着满身的谎言与剧毒,安静沉默地,等着她靠近。
她也说不出话来,一时忽然自己眼睛也有些热气。
只得怔怔地看着沈镌声,看着他脸上血色尽褪,清亮的眼眸里,有什么东西,正在迅速地崩毁。
沈镌声也自瞧着她,瞧着那震惊,恍然,因为陆归衍的话而动摇,最后再眼睁睁地看着她眼中一闪而过,对自己这个“仇人之子”的怜悯。
他忽然轻轻地笑了一下。
那笑声很轻,却像一片锋利的冰棱,划过这剑拔弩张的空气。
“我早就告诉她了。”
青归玉被他这一下弄得一愣,正要开口。
却见他猛地抬起眼,那张脸上,血色散尽,眼眶却烧得通红。
“我告诉她,我什么都没有。连这名字都是偷来的。她晓得的,我是个只会算计的疯子。”
他死死地盯着她,
“我什么都没有,她不在乎。”
这四个字,被他咬得极重,带着血腥气,和一种残忍的自嘲。
“你看,”他忽然伸出金丝缭绕的手,颤抖着,指向自己的心口,
“她不在乎我是谁,也不在乎我从哪里来。更不在乎我这身皮囊底下,到底藏着个什么东西。”
眼中那点清亮的光,此刻尽数被汹涌的痛楚与绝望所淹没,泪水夺眶而出,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
“她只在乎我快死了。”
这玄衣青年伸出手,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他将她狠狠地朝这边一拽,自己便站到了悬崖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