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江湖都以为我下了情蛊(227)
青归玉看得心头火起,走过去,一把抢过他手里的柳枝,丢到一边。
“沈天机!”
“嗯。”他抬起头,桃花眼弯了弯,清亮无辜。
“我问你,”青归玉在他身边坐下,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我师兄的伤,拖不得。玄冰玉璧上的功法,你也瞧见了。冰溪洗脉诀与寒髓功,确有关联。我想……”
她说到这里,却卡住了。
要如何开口,才能在不让陆归衍当场拔剑的情况下,跟他借阅雪山派从不外传的冰溪洗脉诀?而且,还是为了救他此生最大的仇人——和弟弟?
“是的,”金声公子粲然一笑,“青姑娘想要问计,该如何让你师兄,心平气和地,与他灭门的仇人之子,同桌共饮,再谈一谈借阅祖传秘籍之事?”
青归玉一时有些怔,
“我是这样想的么?”听起来太畜生了些。
“嗯,”沈镌声了然地点点头,随即却又苦恼地蹙起眉,轻轻叹了口气,“这个,恐怕有些难。”
青归玉有点泄气,朝院中木凳上一坐。
“我再想想。”
“包在我身上。”沈镌声一口应下,竟是半分犹豫也无。
“青姑娘要借书,那便去借。要救人,那便去救。要问计,沈镌声替你想。”
金声公子应得如此爽快,反教她心里那点儿警惕的弦,绷地一声拉紧了。
是了。
谈一谈。
需得与他谈上一谈。
青归玉生平性情,开门见山,此时便问道,
“沈镌声,你……”有些犹疑,“当年去药王谷……”
——谋夺冰溪洗脉诀。
“是怎么一回事?”
——毕竟是被仇人遣去。
那个雨夜,那个浑身是血的少年,那双固执地不肯求生的眼睛。
所有缠绕的开端。
这问题一出,沈镌声脸上的笑意便淡了下去。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转过头,看着院中被风吹得簌簌作响的石榴树,仿佛在看什么极遥远的东西。
他穿的玄色长袍,衣襟与广袖用墨色丝线密密绣着卷草暗纹,风一过,便似有无声的藤蔓,从他骨血里悄然生长,将他整个人都缠绕了起来。
“青姑娘,”沈镌声转过头,面容在树影子里,一半明,一半昧,教人看不真切,“你真的想知道?”
午后的阳光正好,有些阴云,算不上很烈。那只狸花猫吃饱喝足,不知何时又溜了回来,蜷在他脚边,打着细小的呼噜。
青归玉点点头,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
“嗯。”他应了一声,转回头来,清亮的桃花眼,好似又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
“家父……沈俨,他要我去的。”他平静地陈述,“不止一次。在遇见你之前,我已去过药王谷三次。”
青归玉的心猛地一沉。
“天机阁要寻冰溪洗脉诀,此事筹谋多年。谷中防备森严,我前三次,不过是探路识人,熟悉地势,寻觅时机。”
他顿了顿,抬起手,用指腹抚过眼角嫣红的勘乱针痕迹,脸上忽然浮起一丝极其古怪的,混合着妒恨与惘然的神情。
“我去找雪山派的消息,瞧见过你,”他轻声说,“很多次。”
“我藏在山崖后头,看你陪着他练剑,时间太久,被他赶走;我躲在藏书阁的屋檐上,看你偷了谷主的旧脉案,被孟长老追着骂,又托他求情。”
“你们上山采药,被蛇咬伤昏了过去。他抱着你回来,我便急得要死。想着你若是此时死了,是不是,从此就不将会识得我。”
他每说一句,声音便更低一分,好似沉在水底的鬼魅,在无声地窥伺着人间。
“我看着他,陆归衍,”这声音忽然凌厉,“我当时就在想,凭什么呢?”
“凭什么他生来,便能有个人这样待他?不过是比我早出生了几年,侥幸被送去药王谷,逃过了那场灭门之祸。”
“而我呢?”
金声公子猛地转过头,在树影下明昧不定的脸,显得愈发清隽,也愈发孤冷,
“我什么都没有,是见不得光的人。”
他像是问自己,又像是问她。
“我那些时日,便总是在想,倘或……倘或当年被送去药王谷的,是我……”
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荒芜地笑了一下。
过了一会儿,他又开了口,冷漠地续道。
“因此我只得靠自己耍些心计。”
“山崖又冷又湿,当时我身上的寒毒,总是发作得最厉害。因此,我也不想再呆下去了。”
这番话,他说的平铺直叙,但青归玉只觉得手脚冰凉,
“所以……”说得她有些难过了,“你那时候……”
“嗯,”他脸上浮起红晕。
“那是我最后一次进谷。我晓得,父亲的耐心快要用尽了。我若再寻不到冰溪诀,他便会换了旁的方法,或许……再与药王谷刀剑相向,也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