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江湖都以为我下了情蛊(294)
而后,他转过身,白衣白发,孑然一身,没有再回头,一步一步,走入了渝州城那片璀璨而喧嚣的灯火之中,身影渐渐模糊,最终消失不见。
白衣胜雪,渐行渐远,终不可见。只余下她与沈镌声,立在烧得焦黑的石桥之上,亘着满城灯火,遥遥相望。
直到那一点雪色彻底融入万家灯火,再也寻不见。
随后头上一重,抬眼一看,原来是沈镌声将下巴搁在了她头顶的发旋上。
“不成。”
她正为小师兄那番话心里发酸,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两个字弄得一懵,
“什么不成?”
身边这只刚盘了上来的漂亮毒蛇,显然没有这么好打发。
“成亲。”
金声公子将她抱得更紧,朝前怒目而视,咬牙切齿地道,“现在就要成亲。”
方才还算安稳的气息,又开始变得危险。
什么时候得到的呢,一个长久仰望,审视孤月之人的悲哀;一个无所谓信任,与背叛之人的忠诚。
她心里头也乱乱的,昨夜桥都烧了半边,尸体还没凉透,你现在跟我说要成亲?
只得使那把刚捅了他父亲的无妄剑剑柄,将他下巴戳上一戳。
沈镌声见她不说话,只用一种看疯子似的眼神瞪着自己,似乎心里愈发慌乱,也愈发古怪。
玄衣一动,见他从腰上解下来一枚冰凉的铁令,强硬地塞进了她抱着无妄剑的手里。
是那枚天机阁螭吻楼的阁主亲令。
“你赌局里赢下来的,”这漂亮的青年,使他美丽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她,“可不能赖账。”
简直教人哭笑不得。
她低头看看手里的令牌,又抬头看看他。通吃坊那场荒唐的赌局,她押的是“不打”,他押的是“镌声胜”。
眼下这局面,沈俨死了,两人并未死斗,可不是她赢了么?怎么赌注还得要强买强卖的?
这天机谋主,以身入局,算尽苍生,连输赢都能教他这么颠倒黑白地硬掰回来?
真是……输不起。
“沈镌声,”她叹了口气,觉得自己这辈子,大约就是要栽在这张漂亮脸庞,和这颗玲珑心窍上了,
“你讲点道理。”
“不讲。”他答得理直气壮,将她抱得更紧,“青姑娘,就是道理。”
他还是这样看着她,一双眉眼,盈盈横波,
“青姑娘……你,你是不是又想不要我……”
青归玉心里的火气,被这句近似呜咽的低语,迅速地打发消失。
她举起那枚沉甸甸的铁令,对着月光照了照。
也罢。
她想。
赌局是她设的,彩头是他下的。她赢了一场安宁,他输了一个他自己。这笔账,算来算去,好像也不太亏。
这条鲜红艳丽的毒蛇,她亲手从寒潭里捞出,又养的活了过来。
往后是盘着还是缠着,大约可以由着她了。
她叹了口气,反手握住那枚令牌,也握住他冰凉的手指。
“知道了。”她捋一捋头发,“成亲就成亲。但不是现在,也不是在这里。”
“……你说的。”他立刻抬起头。
“我说的。”她点点头,看着满城璀璨的灯火,又看看手中这柄曾掀起无数血雨腥风的无妄剑,心里那点乱麻,竟也渐渐理出了头绪。
*
此后经年,渝州城那场惊心动魄的灯火之夜,连同那位只在戏文里留下名号的“玉娘子”,都渐渐成了说书人嘴里的谈资。
有人说,曾见一艘不起眼的小舟,逆江而上,舟上一青一玄两道身影,不似来游山玩水的夫妻,倒像是一对赶着归家的侠侣。
那确是一趟归家之路。
青归玉依着诺言,将无妄剑与那枚暖玉琅玕,带回了天机阁的寒潭。
沈镌声陪着她。
重回此地,不再是那个被囚于冰狱、满心绝望的少年。他牵着她的手,经过阵法,走过那条通往潭底的甬道,从未有过这般平静。
寒潭依旧深不见底,潭水依旧冰冷刺骨,那面曾是冰棺的巨大玄冰壁,在水下幽幽地泛着清光,仿佛亘古不变。
青归玉将剑与玉一并沉入潭底。
无妄剑落入水中,只是安静地缓缓沉下,最终落在了玄冰壁之前,与那上面刻着的寒髓功,隔着一池冷水,遥遥相对。
一段绵延了两代人的血海深仇,两套至阴至寒的绝世武功,就此永封于斯。
“好了。”青归玉拍了拍手,转过身,看着身侧的玄衣青年,“你的家事,我的麻烦,都了结了。”
沈镌声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那片幽深的潭水,许久,才转过头来,将她揽入怀中。
“青姑娘,”他将下巴抵在她发间,“此后,这里便是我的坟冢。”
“说什么胡话?”她在他怀里挣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