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登天CP(188)
全杀了也罢了。
道貌岸然之徒,伪善贪婪之辈,留他们一条性命又做什么?好叫他们在这天地间又为非作歹么?
大道算何,正义为何?这天地不能再容他,他还守这道义做什么?管他善恶正邪痴怨爱恨,有什么区别?有什么慈悲!全杀了也罢了!
不过全是可弃可恨可憎之辈!什么大道康途!杀了便是!
地上的尸体一具叠着一具,铁剑四处胡乱横插,血堆到了脚腕,揉湿了他破烂衣角。他满心悲愤,满心憎恨,神志昏沉,额头红光隐现,已在彻底入魔的边界岌岌可危的徘徊。这时,忽听他方才胡乱掐来的人拍着他的手腕,喉头痉挛着挤出三个字:“……贺,贺……凌霄……”
贺凌霄循声低头去看,见手中这弟子生了双大眼睛,满是恐惧惊骇,正是方才那山门中叫他快走的守山弟子。
贺凌霄神情漠然,使力欲要捏碎他的骨头——
一只螳螂蹦上了这弟子颤栗的额心。
滔天血海,黑气丛丛,这只螳螂不知是打哪跳出来,翠绿的点在这弟子额间,也不知是不是惊惶中走上了岔路。贺凌霄的视线凝在了这点生机勃勃的绿上,如一叶翠萍落上死水,叫他脑中涟漪一动,清泉灌顶般响起个声音——
白观玉冷而清冽地问他:“我问你,道为何?”
“——道。”九遏峰鸟鸣草青,大殿中一张书案横在他师徒二人之间,朝日时斜阳透窗,贺凌霄苦思冥想,片刻后笑道:“大道万相归一,回师尊,弟子以为……”
——将行天下百慰事,籍以蜉蝣半袖可依。
此正为弟子的道。
贺凌霄的手骤然一松。
小弟子惶恐倒在地上,那只螳螂自他额头上跳下去,寻出条生路,落入草丛间不见了。贺凌霄忽然不动了,恍若失了神,长秋剑“当啷”落了地,狂涌的黑气滞缓下来,隐有要平息的苗头。寥寥几个还活着的华易弟子颤抖着逃远了,谁也不敢靠近一步,贺凌霄便在这血海中茫然立着,神志混沌,思绪嘈杂,唯只有白观玉一句“道为何”,如天地间仅存的一根清晰的线,吊着他脑中一线清明。
邪气渐平,深潭中水平息了,四野遍寂,寂静的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贺凌霄呆呆站了许久,浑浑噩噩回了头,见牢中谢寂的尸首还躺在那,他茫然望着,本能抬了手,将他的碎骨敛去,化作尘土,归了天地——做完了,然后呢?
然后呢?
然后要做什么?
对了,要找闻山。
他滞缓地动了下脚,却摔倒在地。大悲大怒,心脉受损,邪气搅着他神志,叫他脑中空白茫然一片。血海遍野,浓浓腥气间,忽叫他闻着股清冽的冷霜气。
眼前忽见一片白,他恍惚以为是落了雪,臂膀却叫一人抓住了。有股熟悉无比的真气顺着他破破烂烂的经脉涌进来,轻缓梳去他体内躁动的邪气,他听着有个声音叫他:“凌霄。”
贺凌霄全无焦点的瞳孔对准了他。
白观玉满面痛色,竖领的衣袍锢着他的脖颈,真气源源不断送入他体内,一手轻轻抚过他血迹斑斑的面颊,抚过他空空如也的左眼眶,像是小时候贺凌霄顽皮滚了一身泥回来那样。轻声说:“我来晚了。”
贺凌霄愣着。
白观玉痛惜着理了他的乱发,心下痛苦难言。远远有华易弟子瞧见了他,喊着真人。白观玉置若罔闻,在这尸横遍野的血海中抱着他,用袖口将他脸上的血迹仔细擦净了,低声道:“走吧,我带你走。”
贺凌霄仍旧毫无反应。
白观玉收了长秋剑,将他抱在怀中,丝毫不顾众人言语,化作道金光消失在天际。
贺凌霄神志不清,浑浑噩噩。白观玉的真气涌进去,却如陷入一滩烂泥地中,即刻便散。他筋脉断绝,此生也难再长全。白观玉握着他的手,一刻不停地替他理着血气。腕上又现出枷锁,叫他眼也不抬地碎成数千齑粉。走出这华易山没多久,忽叫一道天雷劈停了脚步。
白观玉沉沉抬了眼,看苍穹黑云压山,怒号着翻腾,震出道道紫黑雷光。身负苍生道,当视天下万物为一物,不得有私。他此举有驳天道,将引雷劫劈身,十九道雷劫降下,必要劈得他皮开肉绽知道悔改。眼看那浓云翻涌愈盛,一道人粗的雷柱横天劈下,白观玉挥袖一挡,金光大盛,将这道雷柱生生击了回去。
雷云盛怒,怒号着又是连连几道雷柱劈下。雷劫躲不过,天道刑罚,哪怕是万年前那条只离成仙一步之遥的蛟龙也叫一道天雷劈去了肉身。护体金光在贺凌霄身上罩了厚厚一层,将他暂庇去一旁。雷劫降世,若苍穹挥下的重重一道刑鞭,抽打在白观玉身上。他神情未变,叫那接连不断的巨雷劈得背上血肉尽烂,见了白骨。十九道雷光如苍天声声诘问,问他可知悔?可知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