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出鞘(513)
榑木枯萎,句芒只余残相,春神留给青阳氏的榑木枝也只剩最后一片叶,但是,与神族同源的那一丝血脉始终滋养着他们的魂,魂的底色,便是人间至强的愈魂术。
所以,若是将魂碾碎成药,加上榑木的最后一片叶,大概能换她苏醒吧。
叶夙没有犹豫,他闭上眼,身遭泛起春雾般的气泽,一滴一滴鲜红的血从眉心图腾渗出,坠而不落,被春雾托在半空。
与此同时,白帝剑鞘似感应到什么,化作春枝,飘向叶夙。
它好似药引,将春雾与血变作浅青的愈魂之风,源源不断地渡给阿织。
隐匿之间再现微光,却并不来自果实中的魂魄,而是羽化之光。
叶夙的身体变得透明,化作洁白的光羽,开始消失。
可是,这一次又与前两次不同,死亡并非突然降临的黑暗,他此刻的意识竟是清醒的。
大约是命运终究慈悲吧,允许他多陪了她一时,于是他亲耳听到自己魂碎,魂消,最后华为一缕无着的清风,徘徊于放逐木最后结成的果,流连忘返,舍不得远去。
东海也起风了,海浪余波抚慰大地,司岚站在岸边,不知怎么,她忽然伸出手,想要握住这风。
可惜风从指缝间流走,徒留一掌春的余温。
司岚久久凝视着自己掌心,然后她抬起头,望向海浪尽头,风远去的地方,闭目拜下。
……
眼前是无边的黑暗,不知自己身在何方,只得茫然地往前走,直到看见前方似有微光闪烁,才慢慢找回自己的意识。
阿织朦胧间睁开眼,这才发现那光原来是从竹窗漏进来的晨光。
竹窗下又一张书案,上面搁着几卷书,一旁有一台祺的剑架。
这是她在青荇山的屋子。
她这是……回到青荇山了?
意识很沉,好似一片混沌,可身体异常轻盈,阿织很快起身,推开竹扉。
院中立着一人,一袭白衣负剑,是师兄。
可能是今日的晨光太好了吧,师兄的身影立在这光下,就像一道虚影。
他听到动静,回过头来,问:“醒了?”
忽然一下,阿织不知今夕何夕。好像发生了很多事,好像什么都没发生。她看向师兄身后的春祀,隐约觉得师兄应该是来唤她习剑了。
是了,和从前每一天一样,他们会一起上山,她去竹林,他去近峰处的问剑台。
她跟着他上山,两人间只隔着几步的距离,路上本该无话的,他却蓦然顿住步子,问她:“近日在练什么?”
……练什么?不记得了。
阿织试着唤起自己心底的剑意,可惜魂上不知怎么,滞痛难耐。
然后她想起来,说:“在练沧海,但是不知为何,总练不好。”
叶夙听了这话,静静地看着她,道:“沧海一式,需要分出剑魂,你什么都不必做,只要把魂养好。”
竹林很快到了,叶夙没有继续往前,阿织问:“师兄今日不习剑吗?”
竹林的清风拂过叶夙的衣袂,他摇了摇头:“今日陪你。”
阿织愣了一下,听到师兄这么说,她忽然有一点莫名的紧张,一点莫名欣喜。她不知自己是怎么了。
是春来,竹林里绿意繁盛,微风缭绕,阿织听了师兄的话,今日没有勉强用剑,她在林中打坐调息,仔细护养着自己的魂。
时间过得很快,阿织再睁开眼,已是霞光满天。
她看向叶夙,不知是否是错觉,霞光下,师兄的身形更淡了。
对上阿织的目光,叶夙问:“好些了吗?”
阿织道:“什么好些了?”
“……你的魂。”
阿织细细感受了一下,不知何故,今日的休养有奇效,魂上的滞痛之感已缓解了许多,“好多了。”
他深深地看着她:“这就好。”
下山的路上,霞光已经在收束。阿织望向云端,心上忽然一阵疼,好像等到霞光消失,月升云端,就会发生什么似的。
她忽然急声唤道:“师兄。”
叶夙回过头来:“怎么?”
只一霎,适才的感觉又陷入混沌,她忘了自己为何要唤他,好像……是想让他多陪一下自己吧。
她不知今日自己为何这样任性,从前练完剑,她都会回房打坐调息,有时看一看剑谱,师父如果在,有时三人也坐在一起说说话,听师父传授剑意,听他聊人间趣事。
阿织不知当怎么开口,叶夙却像知道她的心思,问:“待会儿做什么?”
阿织四下看去,看到云过溪,便说:“云过溪边的竹篱坏了,我想把它修好。”
说起来,这竹篱还是从前青荇山上那些凡人师兄弟扎的,青荇山这样好的风水,仙山仙气仙人,灰鼠和山雀都修成了大妖,可云过溪里的游鱼出了生出一点神智,至今没什么长进,于是银氅时不时会在溪边嘲笑这些游鱼,说它们愚钝。偶尔把游鱼惹急了,便有几尾蹦出水来,落在岸边,想要跟银氅一决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