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陵不渡(296)

作者:蕉三根

冬青又说了一遍,剑器阁那边来的消息,太后被发跣足,以血涂面,正跪在剑器阁外,求陛下严惩贺儿氏全族,为云屏公主报仇。

明绰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不能阻拦段知妘,至少不能在这件事上与她作对。段知妘连女儿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她赶回来的时候,辉儿就躺在那里,那么瘦弱,那么小的一个人,肚子却仍旧高高隆起。段知妘什么都没说得出来,进门的时候就先摔了一跤。所有的人都抢上去扶她,但她胡乱地伸手拨开了他们,就这样跌跌撞撞地往前,险些摔到女儿的身上。明绰看见她摸了摸女儿的脸,然后是手指。她张开嘴,一点儿声音都没有,神情却好像经受着这世上最痛苦的折磨。明绰不忍地转过脸,听见背后传来了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号。

那不是人能够发出来的声音,那是一个母亲在一瞬间被碾碎成千万碎片,又不能如愿死去,只能化作行走人间的厉鬼,才叫得出来的声音。明绰以为她看到段知妘的痛苦会觉得快意,但那一瞬间,她只觉得万箭穿心。

晔儿也病了。一开始,明绰还想瞒着他,但很快,宫里笼罩着的愁云惨雾就飘到了乌兰晔的头顶。

知道小姑姑死讯的那个当下,他平静到了可怕的地步。明绰还以为他过分淡漠的心性也许能保护他,然而事实证明,这种平静是不正常的。乌兰晔当晚就无缘无故地发起了烧,病到半夜又像是疯魔了一样大哭大叫。叫来的太医无计可施,只说小孩子受到了太大的惊吓,没有什么办法。明绰衣不解带地连日照料,连乙满抵达了长安她都没空去见。

乌兰徵已经无心再处理北镇的叛乱,一并丢给了乙满让他负责。羽林军日日夜夜在长安和周边地带挨家挨户地搜寻贺儿冲的踪迹,然而始终一无所获。

今日本该是云屏公主的丧仪,该为公主封棺椁,择地停灵——她太年轻了,根本还没有给她准备陵墓。皇后下了旨,给了公主最高的礼制,为她专门修皇陵。等修好了陵墓,再将公主好好下葬。

但是太后不允许就这样办丧仪,不抓到贺儿冲,她绝不肯为女儿封棺。她要把贺儿冲按照西海人的旧俗制成干尸,挖空内脏,裹满布条,摆成屈膝请罪的姿态,永生永世地跪在公主棺椁前……她就这样哭着,闹着,诅咒着,最后皇后不得不妥协,暂停了一切的丧仪。

明绰可以体谅她的心情,可是她的要求太过了。贺儿氏终究是乌兰亲族之首,别说是制成干尸,就连要贺儿冲偿命,朝中都有的是人反对——公主毕竟是流产而死嘛,女子产育,这样的事情也不足为怪,如何就认定是贺儿冲凌虐致死呢?贺儿氏这样的勋贵,总不至于为了这点事就喊打喊杀的,那多叫人寒心?北镇的叛乱可还没有平呢,军户们因何造反,陛下难道还没个成算吗?

就连乌兰徵,也只是想抓住贺儿冲,没想过真的牵连贺儿氏全族。

明绰想了又想,还是不放心地起了身:“我去看看。”

她知道今日库莫乞也在剑器阁,本以为到的时候,会听见不受控制的哭闹和谩骂。然而殿中只有一片出乎她意料的寂静,乌兰徵那些从各地搜罗来的宝剑仍旧整齐而威严地摆在各自的架子上,剑鞘和剑柄上的各种宝石像一只只眼睛,沉默地凝视着殿中所有人。明绰被这意外凝滞的气氛惊住,一时停在了门口。

没有人看见她来。库莫乞跪在边上,听见了脚步声,怀疑地朝门口侧了侧脸,但依旧保持了沉默。段知妘也跪着,一身素缟,披头散发。乌兰徵在她面前,俯着身,扶着她的肩膀。

段知妘抬头看着他,难以置信似的:“你说什么?”

她脸颊上涂了血,是乌兰一族矢志复仇的时候会抹的纹面。当年乌兰徵为了报父亲的仇,远征西海时,就是太后在阵前割开了自己的掌心,以鲜血为他涂面,以壮军心。乌兰徵似是被她脸上的血迹刺痛,低下头,果然看见她掌心又是一片血肉模糊,她甚至没有包扎一下,伤口已经凝出了一层触目惊心的血痂。

乌兰徵闭上了眼,似是心有不忍,没有把贺儿库莫乞的指控说第二遍。

“母后还是回去吧。”

但是段知妘一把摁住了他的手,声音发着颤:“陛下是什么意思?”

乌兰徵摁着她的手,牙关咬得紧紧的。段知妘突然回过头,看见了站在门口的明绰。她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失控地大笑了一声:“这么多年了,你偏偏现在告诉他?!”

明绰不明所以地看着她:“什么?”

段知妘不理她,仍是纵声大笑。乌兰徵直起身,看着她,恍然的语气:“真的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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