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陵不渡(30)
谢拂霜轻叹一声:“溦溦,荆州不可擅动。”
“我知道!”明绰一脸被看轻了似的神情,急切道,“我不是要逼他狗急跳墙,我是说咱们把他骗来!”
谢拂霜眨了眨眼,露出探询的神色:“如何骗?”
明绰伸手在刚看完的那一堆公文里翻了翻,找出御史中丞的奏表:“母后你看,王诃这么给长沙王说话,绕了半天不就是怕皇兄崩得太早,宗室无人吗?长沙王肯定也是这么想的,母后就派人去跟他说,陛下病得太重了,恐怕活不长啦,母后想收养长沙王的儿子,让他挑两个最聪明最健壮的带来健康——要是这都不上钩,那他才是真疯了。”
谢拂霜听得笑起来:“一点都不忌讳谶纬,怎么这样咒你皇兄?”
“那不还是为了皇兄江山永固吗?”明绰撒娇似的依偎进谢拂霜怀里,又道,“溦溦是童言无忌,御史中丞才是咒皇兄呢,母后赶紧治他的罪!”
这话说得谢拂霜和梁芸姑都大笑不止,做母亲的摸了摸她的脸,再捏捏她的鼻尖,好像女儿就是这世上最可爱最无邪的东西,光看看怎么能够,一定要上手才能稍露她心里的爱重之万一。
“长公主这就是欲加之罪了,”梁芸姑也跟她开玩笑,“中丞一心想着女儿做皇后呢,哪会咒陛下?”
明绰撇撇嘴:“换个皇帝,他女儿不是一样做皇后?这人心可坏得很,他才不在乎跟母后沾着亲呢!”
“没错,还是溦溦眼光狠辣!”谢拂霜抱紧女儿,把下巴磕在她的颈窝里,亲昵地跟她贴了贴脸,然后又想起什么,跟明绰分了开来,拿帕子去擦女儿脸上蹭到的鹅黄和粉妆。
这些粉黛谢拂霜喜欢,明绰却是沾不得,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沾多了就会起疹子。建康的贵女都学太后,太后又鼓励各种新奇妆面的流行,所以大多喜欢把脸涂到极白,再上各种红的黄的甚至还有绿的蓝的,明绰一概涂不得,从来只用花汁蜜露熬出来的胭脂。别说那些个“佛哭”“妖靥”的繁复花头,她连眉毛都不见得画一画。
明绰不怎么在意地别过头,自己草草摸了摸下巴。但谢拂霜擦得十分仔细,明绰嗅着母亲帕子上的香气,很依恋地又蹭了蹭。谢拂霜干脆把帕子给了她,这才拾起了王诃的奏疏,又扫了两眼。
“既然中丞如此回护,便派他去接长沙王吧。”谢拂霜轻笑了一声,随手抛开了那公文。
第12章
立断,转头就跑……
萧盈没等袁煦来扶,自己翻身下马,随手把马鞭扔给了袁煦。整个人身形挺拔舒展,虽比袁煦小着两岁,站一起也能并肩了。袁煦颊边一道鞭痕还没好全,像条长虫似的,触目惊心地爬在他玉白的脸上。但君臣两个之间却半点没有裂痕似的,袁煦不知道说了句什么,萧盈正整理束袖,闻言低着头笑了起来,回了一句。然后袁煦抬起头,看到了一路迎到了殿外的女子。
“宋夫人好。”袁煦揖了一揖,识相地退了一步。宋夫人也微微屈膝,问少将军安,随即轻轻附到萧盈耳边道:“陛下,太尉来了。”
萧盈神色没什么变化,低着头,终于把束袖拆了下来。广袖垂下,他甩了甩,只道:“嗯。”
袁煦:“陛下,那臣先告退了。”
萧盈把束袖递给宋夫人,随手朝袁煦挥了挥,准他告退。袁煦没敢立即转身走,还是躬身站在原地,看着天子拾阶而上。
也不知怎么的,少年人的身形突然就变了。校场里的萧盈行止闲逸,风度慵随,虽然单薄,却有一股凌厉的锐气逼人。眼下这两步一走,肩膀一垮,那单薄又成了孱弱,整个人都没了力气,好像要靠着宋夫人才爬得动这级台阶似的。
袁煦一时看得愣住,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该告退了。
宋夫人偎着天子慢慢走,轻声道:“王氏女病得有些神志不清了。”
萧盈还是只有“嗯”一声:“还是闹鬼?”
宋夫人点点头:“上阳宫这个月有好几个年纪小的宫女都吓病了。”
萧盈脚下微微一顿,台阶就剩几级,他已看得清殿中坐的人影。
“东乡公主呢?”他侧过头,“吓着她不曾?”
宋夫人垂下头,神色淡淡的:“那姜皇后是来吓王皇后的,公主何辜?早就被接到太后寝宫亲自护着了。”
萧盈没说什么,半晌,伸手握住了宋夫人的手,微微用力,在她手背上捏了捏,宽慰什么似的。
“姊姊,”萧盈的声音很轻,只有两个人能听见,“不关她的事,不要迁怒她。”
宋夫人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中一时有了然,又有一些无奈的嗔怪,甚至还有一些自知不妥的羞恼,最后全都化为一声轻叹。萧盈笑了笑,又在她的手背上捏了一下,带着近乎相依为命的亲昵。于是宋夫人也无话可说,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催促他进殿:“去吧,太尉已等了许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