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归远(204)
谢祁没听到回音,终于舍得把目光从书册上移开,投向跪在案前的儿子。
他看起来并不像已经六十岁的老者,身材高大,相貌英伟,如果不是发间的几缕霜华和面上的细密皱纹,猛地一看应该还是正当盛年的模样。
不过单就容貌而论,他们父子之间并不非常相似,倒是谢锦城容貌酷肖父亲,都有一种挺拔硬朗的气质。这种硬朗让谢祁看起来的确很有一代宗师的派头,让人一望即生景仰之心。
谢掌门用鼻子轻轻哼了一声,然后才问:“谭玄人呢?”
倒没想到老爷子自己一上来就直奔主题了。
谢白城道:“你没叫他来见,他自然不敢来。万一贸然来了,你要跟他动手,他还能跟你还手吗?”
谢祁右边的浓眉忍不住颤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才又道:“那意思是还要我去请他啰?”
谢白城道:“请倒不必,你想找他就派人传召一声呗。”他停了一下,抬眼看了看谢祁,“我能坐下了吗?”
谢掌门明显被一口气噎住的样子,瞪了半天眼睛才顺下去,很不大情愿地道:“你坐吧。”
谢公子就麻利地爬了起来,捡了旁边一个圆杌子坐下了。
书房里就浸入了一片沉默。
谢掌门盯着书案,谢公子盯着地砖。
过了好一会儿,谢白城才清了清嗓子道:“虽然没赶上日子……不过寿礼我是带了的,二姐都叫人搬进去了,一会儿礼单该送给你的。”
谢祁瞪了他一眼:“我是图你那点东西吗?”
谢白城又闭嘴观察地砖花纹了。
“说起来,”这一次打破沉默的是谢掌门,他抬目看向儿子,眉头微皱,“你知道谭玄每年都会给我们家送礼吗?”
谢白城愣了,他惊讶地转头看向谢祁,摇了摇头:“不知道。”
谢祁脸上毫无意外的神色:“我料想你也是不知道的。”
谢白城追问道:“他都什么时候送?送什么?”
“时间也没有一定,要么端午前后,要么中秋或者重阳……也就是些寻常节礼,点心衣料,茶团酒水之类。”
谢白城呆了一呆,有些难以置信:“以前怎么都没人告诉我?”
谢祁没吭声。
谢白城蓦地锁起了眉头:“你不会都没收吧?”
谢祁伸手整理着案上书册,语气颇有些不自然:“咳……一开始当然都没收,退也没法退,就都扔了。”
这倒是很符合谢白城对自己爹的认知,不过这话听起来还很有下文的样子。
“一开始没收……也就是说后来收下了?”
谢祁把书册都理成整齐的一摞,才看向儿子,义正辞严地道:“都好好的东西,总是扔掉,别人会怎么看我们家啊!”
谢白城在心中暗自撇嘴,老头强词夺理的本事依旧风采不减当年。
不过既然人家的礼都收了,看来老头是没什么立场再说把人打出去永远不相见的话了。
只是这送礼的和收礼的人都瞒着他,这算怎么回事,怎么最后把他给绕开了。
算了,这种小事可以之后去拿了谭玄讯问。
“难怪这次我们从衡都出发前,我看他采买各色物品挺熟练的。”谢白城小声嘀咕了一句,而谢祁耳不聋眼不花自然是听见了,听见了便很以为然的点了点头:“在他那个位置上,这些待人接物的场面事,自然比你要强些。”
谢白城只觉一阵无言,老头似乎对他的印象就永远停留在他十八岁的时候,也不想想他在衡都经营东胜楼这几年,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贩夫走卒,三教九流什么人没打过交道?他又岂还是当年那个不谙世事的富贵小少爷?
算了,跟他争辩这种事也没什么意义,只是老头今天这话风听起来怎么有些不对?话里话外怎么都是夸谭玄的意思?
“听起来,你倒还挺赏识人家的。既赏识,何必当年那么闹腾……”
谢祁却一摆手:“这是两码事。要论起他这个人,那的确……唉,说到底,这么些年,我就一件事实在后悔不已。”
谢白城抬眼瞅瞅他,只见谢祁双眉紧锁,斜眺房梁,的确一副怅恨模样,便问:“何事?”
过了半晌,谢祁才长叹一声,幽幽道:“只恨当初,谭玄第一次登我们家门拜访时,我怎么就叫你要多同他亲近……这些年来,每思及此事,我真是悔得肠子都发青!”
谢白城呆了一下,差点没笑出声来,努力绷住了面孔才斟酌着字眼道:“其实我觉得……这并不算什么。”
当初谭玄第一次登他们家门送拜帖,父亲既是他师父的旧识,也知道这少年来历非凡,功底深厚,于情于理,自然会叫年纪相仿的儿子与这样的少年多来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