羲和倚月(299)

作者:墨青

经历了三朝天子,苏尚书已经仕途心淡,就他家公子现在这个德行,虽然眼前做官仿佛还像模像样,但是宦海险恶、仕途艰辛。为皇上家哥们儿兄弟的破事儿把命豁出去犯不上。

如今苏尚书已经想开:旭儿便是回家坐吃一辈子也无所谓,至少还落下个平平安安呢。反正他老丈人有钱……咳咳……

谁知道一天云彩陡然散去,儿子还得了朝廷赏赐,苏尚书欣慰之下给儿子修书一封讲述朝中关键。书信之中,苏尚书殷切嘱咐:加固大堤、安抚民生,便已足够。至于深山洪患,从何而来?旭儿不必追究太细。山峦水险,宛平能力有限,该让工部操心,就让工部着急。

这封信言辞隐晦,满是劝儿子无过则功。其间三味,苏尚书期望儿子能够自行体会。

苏夫人知道儿子居然蒙了皇上嘉奖,欢喜得泪眼婆娑。她跪在祠堂拜过列祖列宗,才着人送了许多吃食衣物给儿子送去。

陈管家有了上回衣着光鲜让少爷打劫的教训,这次特意换掉整齐衣裳,穿成褴褛德行,再挎上个撒气漏风的篮子,这才弃车步行,一步一挨地上宛平县拜见本家儿大少爷去也。

此情此景落在京城百官眼中,那就是苏尚书行规步正,越老越廉的铁证!

苏旭先细细看过父亲的书信,再以一个农民揣的姿势,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老娘送来的东西。唉,全都是她“儿子”爱吃的,竟然没给少奶奶捎来一点儿。

陈管家说了:“知道少爷出息了,太太欢喜得跪在祠堂替少爷谢了半日天地祖先。”

苏旭心中冷哼:找媳妇借钱修祠堂,拜祖先保佑您儿子。亏您为难的时候搂着我肩膀头儿,口口声声说拿我当亲生的我还相信了!啧啧,谁说一品诰命就不口是心非?

站在他身边儿的诗素有点儿看不下去:“奶奶,陈管家可要走了。您真一个子儿不赏?您如今都是诰命了,您都有俸禄了,您一毛不拔不合适。”

苏旭嘬着牙花子道:“不打发还待如何?”说到这里,苏诰命花容一肃,杏眼一眯:“要不然……咱再搜搜陈管家,看他能给咱留下什么?”

诗素想想上回陈管家的遭遇,暗道一声造孽,匆匆跑去护送陈管家出门了。使唤人向着使唤人,现在不是日子过不下去,也不能回回都指着抢老头儿为生。

看诗素领着陈管家走远,捡不着算丢的苏旭愤愤不平地拿起老娘送来的花糕,解恨似地大嚼了起来。

朝中纷纷扰扰出了这些事情,柳溶月忙在宛平,懵然不知。

她怎么能够想到:朝野上下、众目睽睽,当今圣上的脸面、在朝权王的野望、多少大臣的前途,竟然都系在她脚下的这堆湿土上!

那日,柳溶月坐在小船儿之上,划行于浊浪之中。她用力嚼着一块儿风干的烙饼,实实在在地与民共苦。自决口以来,柳大人已经当了好几天“水上漂”了。她极目四望,浑河水宽,浩浩荡荡。

同是坐船,这般山水与她幼时金陵府邸的池塘观景大异其趣。

那里是富贵园林,此即人间疾苦。

看六道轮回不必等咽气之后,此地人间就有受难众生。

决口之后,村落淹没。昔日良田,洪水溢满,牲畜死伤,不计其数。

更有千计灾民,房屋倒塌,困在高处,饥寒啼号,命悬一线。

衙中众人曾经劝过柳溶月:“大人不必如此事必躬亲,大堤已经合拢,这灾就算过去了。咱宛平在册八万多人,受灾不过千八百户。激不起民变,闹不出水花儿。您也得了朝廷奖励,谁能说您个不是?赶上天灾,是他们倒霉。”

柳溶月指着远处受淹民房满脸骇然:“你说什么呢?那房顶上困的难道不是人吗?”

被她责问的吴班头也惊了:“人多了去了,这也得管?”

柳溶月和吴班头面面相觑,互相都生出对方不可思议之感。

柳溶月瞠目:“那要朝廷要官员做什么?”

吴班头咧嘴:“您觉得咱能管得过来吗?”

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孟姜女能凭一己之力把长城哭倒,几百个灾民宛平县要管自然是管得过来的。要论水磨工夫,前任单大人贪污受贿也费心不少,他不是不聪明,只是不肯把精神用在百姓身上。

柳溶月从决口次日就带着宛平善局、水会,亲赴灾区、驾舟救人、携饼发粮、勘察危房。柳大人不惮风雨,日日如此,直到确认泽国之中再无困顿,才率众撤回县衙。

对皇上赏赐的那一百两银子,柳溶月并不如何看中。她大家闺秀,见过金银。更何况看了“老子”的来信,柳溶月才明白过来,合着她把命豁出去保住皇上他们家没让水泡了,皇上才给她纹银一百!见过巧使唤人没见过这么巧使唤人的!万一太庙让水泡了,修窗户这点儿钱都打不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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