羲和倚月(310)
唯长公主府的长史官是个老成持重、见多识广之人,他看着昏迷的苏旭愣怔半晌,突然脱口而出:“你们觉不觉得……诰命夫人这句话说得大有玄机?”
在场众人齐齐“啊”了一声:“能有什么玄机?”
公主府长史捻须皱眉:“我家公主驻跸宛平之时,偶染小恙。这位夫人精擅岐黄,曾经过府为公主诊病。我看她温柔娴淑、言语有礼,断然不是今日这凶神恶煞的样子!你们想啊,一个大家闺秀,一个诰命夫人,为何就突然性情大变,冲出闺房来殴打丈夫?”
在场官吏齐齐摇头:“我等不知。”
长史官将手一拍,大声说道:“那必然是让冤魂上了身、给夺了舍啊!”
他此言一出,窗外天色陡变,阴风阵阵、雷电隐隐,刚刚泛晴的宛平天际似乎又有暴风骤雨、蕴于云上。
众人齐齐打了个寒颤。
也就在此时,歌姬韦娘突然眼睛一亮,她跪到苏旭身边仿佛在细细看他的妆容。
诗素不由烦躁:“姑娘您就躲开些吧!奶奶是病人,你让她透透气。”
韦娘却不搭理诗素的排揎,她颤巍巍地伸出手来,一把拔下了苏旭头上的珠簪。
韦娘摩挲簪子良久,突然眼神十分激动。
诗素大怒:“大庭广众你怎么还抢上东西了呢?”
谁知诗素话音未落,韦娘忽然“噗通”下跪,死死拽住柳溶月的衣角放声大哭:“大人为我做主啊!大人小女子冤枉!”
柳大人好半天才缓过气来:“我就知道,酒无好酒、宴无好宴。太祖爷爷说本朝官员不许喝花酒的规矩没错。看今天这份儿乱劲儿的。不是,韦娘,我观夫人症状眼熟,仿佛是染上了前些日子流行的时疫。我不怪你就是。”
谁知韦娘却不肯依,她抓住柳溶月的裤脚,哭得死去活来:“我冤枉!我要告!大人!我要告你家诰命!为妖作祟,偷窃官宅!她不但自己不当好妖精,她还诬陷官家小婢,害我无辜被发卖进青楼!她,她,她毁了我一辈子……我做鬼也不肯放过了她!大人你看!这根簪子就是铁证!”
这回换柳溶月傻在当场:“不,不是,你是哪家小婢?你主人是谁?这可不敢胡说的。”
韦娘勉强擦把热泪,她哭得吭吭唧唧:“回大人的话,我原是顺天府尹惠作冠惠大人家服侍夫人梳妆的婢女!若非这根簪子陡然丢了,若非你夫人偷了我们奶奶的首饰,我如何会被打顿板子,卖到这里?”
柳溶月和赵县丞双目四望,俩人脸色齐齐一白。
这簪子是正月十五柳溶月从采花贼手里买下来的,难道那采花贼……还祸害了惠夫人……
第96章 销赃之人
宛平后宅
苏旭觉得自己睡了很久很久,因为他走不出一个个高热幻境。
在苏旭的每一个梦里,他都能看到一些熟悉的、或者不那么熟悉的女孩子们。
他看到了朝露,他看到了明珠,他看到了已记不起闺名的兰台家小姐,他看到了穿红着绿的寒香,他甚至看到了翠书、丹画,看到了缃琴、墨棋,看到了温柔可人的宫女结绿、看到了聪明的诗素和娇娆的梅娘……
她们有说有笑地在他眼前嬉戏跑过,每一个都欢快又明亮,美丽又鲜活。
然后,就有一个女孩儿爱娇地拉住了他的衣裳。
她对他说:“苏旭,你快起来啊。你不是说要带我出去逛么?”
她对他说:“苏旭,今天我可不可以不练大字了?天天念书累死人了。”
她对他说:“苏旭,我觉得你好了不起!你竟然能考上探花郎!”
噗簌簌的眼泪无遮无挡地掉了下来,他希望她永远待他这么好,永远跟他有说有笑。
已经有太多女孩儿离他而去了,他卑微地希望她不要扭头就走。
苏旭其实心里明白:她们都是梦幻泡影,可是他依旧不想醒来。
如果在他的梦里,她们可以永远无忧无虑、健康活泼,那么他愿意此生再不醒来。
可他还是醒来了,或许他只是跌入了另外一个颠倒梦想。
管他的!谁在乎?
苏旭冷冷看着那个疯癫道士站在床头鸟瞰着他,他幸灾乐祸地对他耳语:“日月晦明,阴阳反背,雌飞雄从,迷离扑朔。可惜可叹,你这探花竟是为妇道所考!”
苏旭无声叹息,都半年多了,他竟没再说出什么新鲜谶语,可见也不是个办事儿走心的。
若是在半年之前,苏旭定然会揪着他的脖领子大声质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要如何才能变回自身?”
可是今天的苏旭没有,他甚至是坦然地看着那个道士。
他很累很累,生病的女孩身躯哪里都不舒服,他觉得这也没什么不好,他可以忍耐。何况那个顶了他探花名头的妇道,现在还不是将县令一职干得风生水起、有声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