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堕(129)
“殿下醒来便好!臣万死不悔!”
“死不了。”
谢知白声音淡漠,仿佛谈论着与己无关的路人甲,
“这副残躯败体……亦有其可用之处。”
他眼中,那深藏的、足以焚烧一切的算计寒芒再次幽幽亮起,即便被削弱至此,其锐利阴冷,依旧令人心底生寒。
他利用了这场病。他“享受”这场病带来的、用生死换来的绝对隐秘与喘息。
而支撑他敢于如此兵行险着、甚至以自身为诱饵和屏障的,正是眼前这具疲惫不堪、伤痕累累,却拥有如山岳般绝不动摇忠诚的身躯——萧寒声。
他不仅是他的眼睛,更是他在无边黑暗中行走时,唯一能倚靠的、绝不会坍塌的支柱。
病骨几碎,惊雷渐远。
深藏的棋局从未停歇,执棋的毒手暂时隐于更幽暗的幕帷之后,积蓄着下一次的致命雷霆。
而那道伤痕累累的墨色身影,依旧如磐石般守在一旁,是他最坚固的甲胄,亦是他最淬毒的刀刃。
第54章 病榻沉疴
那场惊雷般的重病虽未直接夺去性命,却如同最狂暴的山洪,彻底冲垮了谢知白本就千疮百孔、摇摇欲坠的健康堤坝。
高热虽退,留下的却是一具几乎被彻底掏空、脆弱得不堪一击的躯壳。
他整日无力地缠绵于那张宽大的紫檀木拔步床上,连最简单的起身动作,都需要萧寒声用尽全力、小心翼翼地从身后环抱住他,如同搬运易碎的琉璃般,极其缓慢地将他托起。
每一次轻微的移动,都会牵动不知名的伤痛,引发一阵撕心裂肺的、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的剧烈咳嗽,随之而来的是胸腔深处沉闷而持久的钝痛,让他冷汗涔涔,喘息良久才能平复。
他的脸色是一种久不见天日的、近乎半透明的苍白,皮肤薄得仿佛能看清其下青紫色的纤细血管,唇瓣干裂,毫无血色,像褪色的花瓣。
唯有左眼那枚墨玉遮瞳,依旧幽冷地、牢牢地贴合在眼窝之上,其上的暗金凤眸在病气笼罩下更显诡异深邃,仿佛是他与这个冰冷外界最后一丝、也是最坚固的联系。
整座别院因此彻底陷入了一种漫长的、近乎死寂的静养期。
所有暗中的谋划与算计仿佛都被强行按下了暂停键,谢知白似乎真的将残存的所有意志与力气,都用于对抗这具残破身体内部无休止的痛苦与令人绝望的虚弱。
每日的起居饮食,成了最磨人心志的功课。
浓黑如墨、散发着怪异苦味的汤药从未间断,那几乎是维持他生命迹象的唯一养分。
萧寒声总是先亲自以唇试过滚烫的温度,确认适宜后,再极其耐心地、用细白瓷勺一勺一勺地吹温了,递到他唇边。
谢知白常常因那难以忍受的苦涩和反胃感而猛地蹙紧眉头,厌恶地偏头推开,甚至挥手打翻药碗。
萧寒声便会沉默地停下,毫无怨言地清理狼藉,重新端来一碗,或是递上一小碟早已备好的、用上好蜂蜜和药材精心调制的、能极大压住苦味的晶莹蜜渍雪梨或燕窝,用那双握惯了杀人剑的手,极其轻柔地喂到他嘴边,低声道:
“殿下,用一点这个压一压。”
待他喉间翻涌的不适稍稍平息,眼神恢复一丝清明,才继续那漫长而艰难的喂药过程,从不催促,眼神里只有沉静的坚持与不容置疑的守护。
夜间,则是另一场更为漫长的煎熬。
旧日眼伤的隐痛、肺部难以抑制的瘙痒引发的咳嗽、以及大病后体质极度虚弱导致的盗汗,如同无形的枷锁,将他牢牢捆绑在痛苦与清醒的边缘,难以获得片刻真正的安眠。
萧寒声便不再回自己的房间,直接和衣卧于内室窗下的一张窄小短榻上,警醒得如同守护着唯一幼崽的孤狼。
谢知白任何一点细微的动静——
一声压抑在喉咙深处的闷咳、
一个因酸痛而极其缓慢翻身的细微摩擦声、
甚至只是无意识溢出唇齿的、带着痛苦意味的微弱呢喃——
都会让他瞬间惊醒,悄无声息地如同鬼魅般来到榻前,俯身仔细查看情况,为他掖好滑落的锦被边角,或是递上一直温着的、恰到好处的清水。
有时谢知白会被光怪陆离的噩梦骤然惊醒,浑身冷汗淋漓,呼吸急促得如同离水的鱼,独眼中充满了未散的惊惧,萧寒声便会立刻上前,用温暖干燥的大手紧紧握住他冰凉微颤的手指,用低沉而极富安全感的嗓音反复安抚:
“臣在,殿下,只是梦魇,一切都好,安心。”
那平稳的声调仿佛带有魔力,直到谢知白狂跳的心脏逐渐平复,呼吸重新变得绵长,再次沉入不安的睡眠,他才悄无声息地退回阴影里,却再也无法阖眼,直至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