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堕(134)
“殿下需要即刻休息,不宜再劳神。林修撰,请!”
那“请”字说得又冷又硬,毫无回转余地。
林惟清见状,哪里还敢再多停留片刻,心中那点残存的疑虑早已被眼前这真实无比的病弱景象冲击得七零八落、荡然无存,只剩下满心的不忍、歉意与唏嘘。他再次深深一揖,几乎鞠到地面:
“微臣鲁莽,搅扰殿下清静,万分惶恐!臣这就告退!望殿下万万保重凤体!”
说完,他几乎是逃也似的,不敢再多看那痛苦咳嗽的身影一眼,跟着面色冷然的侍卫快步退了出去,仿佛多留一息都是对这位脆弱病人的残忍折磨。
直到林惟清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院外廊下,谢知白才缓缓止住了那看似痛苦的咳嗽,重新靠回软枕深处,闭上了右眼,脸上那刻意维持的、极致的虚弱神态似乎悄然褪去了一丝,但深切的疲惫却是真实地刻印在眉宇之间。
萧寒声依旧如同绷紧的弓弦,身体并未放松,目光锐利如刀,扫过林惟清离开的方向,低声评价,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冷意:
“此人,心思过活,目光闪烁,恐非善类。”
谢知白没有睁眼,只是从喉间极轻地哼了一声,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一丝洞悉世情的冰冷与嘲讽:
“年轻人……未经世事磋磨,总难免……有些不合时宜的……热血冲动与……无用的好奇。让他亲眼……见证‘真实’,总比他……闭门造车、胡思乱想……来得有效。”
他顿了顿,气息微弱地喘息了一下,缓缓抬起那只瘦削苍白、仿佛一折即断的手。
萧寒声立刻上前,单膝跪在榻边地毯上,仰起脸,让他那冰凉的手指能轻易地、带着绝对掌控意味地触碰到自己温热的脸颊。
谢知白的指尖极轻地、带着一丝缱绻又冰冷的意味,拂过萧寒声因紧抿而显得格外冷硬的唇线,动作间充满了全然的占有与依赖。
“更何况……”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情人间的耳语,却只有冰冷的算计,
“他今日所见……无一不是……本王……愿让他看到的。这副残破病骨……便是眼下……最好、最坚固的……护身符。”
他轻咳一声,语气带着一种扭曲的满意。
萧寒声伸手,将他那只冰凉的手紧紧握住,贴在自己温热的颊边,眼中翻涌着复杂而浓烈的情绪——有心痛殿下不得不以此等面目示人,有对殿下算计的绝对崇拜,更有一种“殿下唯有在我面前才显露真实”的黑暗满足与独占欲。
“他只是无关紧要的尘埃过客。”
萧寒声沉声道,语气坚定,仿佛在陈述宇宙真理。
谢知白极其疲惫地应了一声,不再多言,只是任由萧寒声为他仔细调整到最舒适的卧姿,将裘毯一直拉到他下颌处严实盖好,再次沉入那片由无尽病痛、苦涩药物和绝对忠诚共同构筑成的、与世隔绝的、扭曲而宁静的天地之中。
林惟清的这次来访,如同一颗微小的石子投入深不见底的寒潭,虽激起了一圈细微的涟漪与声响,却迅速被冰冷的潭水吞没湮灭,反而更衬得这潭水幽深莫测,难以见底。
他带着满腔被激发出的同情与彻底打消的疑虑离去,丝毫不知自己今日所见的一切“真实”,从病容到言语,从环境到反应,无一不是被精心计算、刻意呈现出的完美戏剧。
而病榻之上,那双隐藏在极致虚弱表象下的、冷静得近乎残酷的眼睛,早已透过窗棂,洞察了所有人心,并无声地操控着一切。
第56章 痛谋
病去如抽丝,此言不虚。
那场几乎将生命烛火彻底吹熄的重病虽已过去,但它留下的极致虚弱与缠绵难愈的疼痛,却如同最阴毒的附骨之疽,日夜不休地啃噬着谢知白残存的气力与心神。
白日里,他尚能凭借钢铁般的意志力,强行压下所有不适,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甚至冷漠,但每当夜深人静,万籁俱寂,身体最深处的痛苦便如同挣脱了牢笼的猛兽,汹涌而至,将他所有的防御与伪装撕扯得粉碎。
左眼旧伤处的神经末梢仿佛被烧红的、淬了毒的细针反复穿刺、搅动,那尖锐的灼痛感如同活物般,死死盘踞在眼眶深处,并疯狂蔓延扩散,牵连着整个半侧头颅都弥漫着一种沉闷而持久的、令人几欲发狂的钝痛,仿佛有沉重的铁箍在不断收紧。
肺腑间积攒的寒气也未曾散尽,时常毫无预兆地引发一阵阵撕心裂肺的深咳,
每一次剧烈的咳嗽都震得他单薄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脆弱的胸腔如同被无形巨力反复捶打,痛得几乎要裂开。
这些无休止的痛苦,在寂静无声的深夜里,被无限地放大、凸显,变得愈发难以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