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堕(155)
这一刻,所有的阴谋算计似乎都远去,只剩下最原始的痛楚与依赖。
直到后半夜,那阵剧痛才如同退潮般缓缓散去。
谢知白筋疲力尽地瘫软在萧寒声怀里,脸色白得透明,呼吸微弱。
“……萧寒声。”
他气息奄奄地唤道。
萧寒声的声音沙哑不堪。
“……他们……从不曾手软……”
谢知白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一种刻骨的冰冷,
“一刻……都不曾。”
萧寒声沉默着,只是更紧地抱住了他。
冰封的计划,更甚往昔。
自那一夜后,谢知白似乎又沉静了许多。
他依旧享受着萧寒声的照料,甚至会主动要求他读书、陪他下那幼稚的手指游戏,在阳光好的时候让他抱着去廊下坐坐。
但萧寒声能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殿下看他的眼神,依赖依旧,甚至更深,但那依赖之下,却多了一层坚不可摧的冰壳。
那份在梅坞滋养出的、细微的生机与柔软,仿佛被尽数收敛,压缩成了内核中更加冰冷、更加坚硬、更加决绝的东西。
他开始重新让萧寒声汇报外界消息,不再是随意听听,而是听得极其仔细,每一个细节都要反复询问。
他的思维变得异常清晰、冷酷。
“王敬之的家眷……被发配去了北疆?”
某日,他忽然问道,语气平淡。
“是。据说是最苦寒的一处边镇。”
“找个人……‘适当’照应一下。”
谢知白捻着指尖一枚白梅花瓣,眼神空洞地望着远处的梅林,
“不必让他们太好过……但,要让他们活着。活得……越艰难,越能记住……是谁让他们落得如此境地。”
他顿了顿,补充道,
“做得隐秘些,像是……边镇常见的欺压即可。”
萧寒声心中凛然,垂首应下:
又一日,他听完萧寒声关于朝中因太子禁足、几位皇子暗中动作频频的汇报,沉默良久,忽然极轻地笑了一声。
“都等不及了……也好。”
他抬起眼,看向萧寒声,那只右眼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冰,
“让他们先争着。那把火……烧得还不够旺。”
“殿下的意思是?”
“东宫那块肥肉,盯着的人太多。与其我们自己费力去撕扯,不如……”
谢知白的声音低柔而危险,
“让他们自己……先互相撕咬起来。咬得越狠,露出破绽……才越多。”
他缓缓说出一个计划。
一个利用几位皇子之间微妙的猜忌与野心,精心设计几次“意外”的冲突与泄密,引导他们彼此怀疑、互相攻讦,将水彻底搅浑的计划。
这个计划比之前对付太子时更加曲折,更加阴毒,几乎算尽了人心所有的弱点,完美地隐藏在无数巧合与误会之下,不留丝毫痕迹。
萧寒声仔细听着,将每一个细节刻入脑中。
他看着殿下苍白平静的侧脸,听着那毫无波澜却足以掀起腥风血雨的安排,心中既为殿下的锋芒重现而悸动,又为那话语中毫无人性的冰冷而感到一丝难以言喻的寒意。
皇帝听闻七皇子在梅坞依旧“静养”,病情时有反复,更是彻底放下心来,只觉这个儿子能苟延性命便是最好,对其余动向毫不关心。
林惟清寄出的诗篇依旧石沉大海,他心中担忧,却也只能空自叹息,将更多精力投入翰林院事务,偶尔从同僚的窃窃私语中听到朝局愈发波谲云诡,心中隐隐不安,却无从把握。
王御史的线报终于不再是“一切正常”,而是增加了“七皇子旧疾复发,夜半剧痛难忍”的消息。
这反而让王御史更加疑惑——这病,到底是真是假?
是真如此凑巧,还是某种更高明的伪装?
他感觉自己仿佛在迷雾中摸索,眼前的谜团越来越大。
而东宫残余势力及其他几位皇子,则早已将那个远在梅坞的病秧子抛诸脑后,正为太子倒台后空出的权力真空而摩拳擦掌,蠢蠢欲动,丝毫未觉一张更加精密、冷酷的网,正在无声地撒向他们。
梅坞依旧静谧,梅香依旧清冷。
谢知白依旧大部分时间安静地待在萧寒声身边,偶尔会因为突如其来的病痛而流露出脆弱,紧紧抓着他的衣襟寻求安慰。
但在那副脆弱依赖的表象之下,一颗比极北寒冰更冷、更硬、算计得更加完美无情的棋手之心,已彻底苏醒。
他的所有温和,所有脆弱,都只独属于萧寒声一人。
而他的冷酷与锋芒,则将透过萧寒声这柄最忠诚的利刃,指向整个外界。冰火同源,爱恨交织,这便是谢知白重生后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