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堕(163)
他的背影依旧挺拔如松,稳如山岳,却莫名地透出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与牵挂。
直到萧寒声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院外,渐行渐远,最终归于寂静,谢知白才缓缓抬起头,目光投向空荡荡的门口,指尖无意识地反复摩挲着书页的边缘,久久没有动作。
室内只剩下他一人清浅而规律的呼吸声,以及窗外永恒不变的、风过梅林时发出的细微沙沙声响。
一种难以言喻的、极其细微的空落与寂寥感,在这片突然失去了某种熟悉气息与温度的天地间悄然弥漫开来。
他早已在不知不觉中,习惯了那个人的无处不在,习惯了他沉稳的呼吸、温热的体温、警惕的身影以及无微不至的照料。这短暂的分别,于他而言,竟比面对任何错综复杂的阴谋诡计更让人感到……难以适应。
然而,这种近乎软弱的情绪只在他心底存在了极短的时间,便被他强行压下、碾碎。
眼底迅速重新凝聚起冰冷而锐利的光芒,如同淬寒的刀锋。宸王……这不仅仅是一个封号,更是一个新的起点,一个更危险、也更刺激的权力舞台。
他的计划,必须更加周密,更加无情,更加完美地执行下去。
梅坞这片世外桃源般的时光即将成为过去,而京城中那座象征着荣耀与危险的宸王府,将会是下一个风暴汇聚的中心。
而他,将以这副病骨支离、弱不禁风的模样,于暗处,冷静地执棋,搅动天下风云。
第69章 孤影谋深
萧寒声的离去,如同抽走了梅坞这片冰雪天地里最后一丝人间的暖意与活气。
谢知白独自居于这偌大而空旷的精舍之内,周遭虽有加倍的精锐护卫层层拱卫,森严壁垒,却反而更衬得他形单影只,仿佛陷入了一种更深沉、更令人窒息的孤寂之中。
然而,这种极致的孤寂并未让他消沉颓废,反而如同将一块寒铁投入熊熊烈焰之中反复淬炼,将他心底最后一点属于"常人"的犹豫、温情与无谓的顾虑彻底剥离、蒸发,只留下绝对冰冷与坚硬的芯子。
没有萧寒声在身边,他无需再费心掩饰那份近乎本能的、全然的冰冷与漠然。
他的谋划,也因此变得更加直接、高效,更加不择手段,不再考虑任何世俗的道义约束或可能引发的后果,眼中只盯着最终结果的完美与高效达成。
林惟清几乎是隔日便来,雷打不动。
起初是出于真心实意的担忧——殿下独处养病,身边似乎连个贴心伺候的近侍都没有,难免寂寞凄清,且病中无人细致看顾,实在令人放心不下。
后来几次探访下来,他则隐隐觉得,这位宸王殿下虽病体支离,看似弱不禁风,但偶尔在言谈间流露出的、对错综复杂朝局那一针见血的犀利见解,以及那种超然物外、仿佛置身事外却又洞若观火的冷静姿态,让他既感由衷钦佩,又忍不住想多来靠近、请教,甚至倾诉心中块垒。
"殿下,今日天气晴好,风雪暂歇,您可觉气闷?微臣带了些新出的江南软酪,极是清淡爽口,或可开胃……"
"殿下,王御史他……今日竟真的在朝会上以头抢地,死劾三皇子!言辞之激烈,前所未有,陛下当场震怒……"
"殿下,三皇子当庭喊冤,反指王御史勾结外臣,构陷皇子,意图不轨……唉,朝堂之上,唇枪舌剑,简直乌烟瘴气,不堪入目……"
"殿下,听闻王御史下朝后……回府途中,乘坐的马车辕马突然受惊狂奔,失控坠入道旁深沟!王御史重伤昏迷,太医束手,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每一次,林惟清都会带来最新的、鲜活的朝堂消息。
他怀着一个未经世事的读书人特有的正义感与理想主义,对朝中愈演愈烈的倾轧与黑暗感到愤懑又无力,在谢知白这方看似超脱的病榻前,流露出真实而纯粹的忧虑与激愤。
谢知白总是静静地听着,手握书卷或只是闭目养神,偶尔被话题牵动般低低咳嗽几声,适时地表现出一点恰到好处的惊讶或惋惜,但更多时候,是一种近乎冷酷的漠然。
他会在林惟清情绪最为激动、义愤填膺之时,淡淡地插言点评几句,往往能一针见血,直指事件核心或背后可能的利益纠葛,
让林惟清时有茅塞顿开、拨云见日之感,愈发觉得宸王殿下虽身处病中,远离漩涡中心,却心似明镜,洞察秋毫。
然而,林惟清丝毫不知,王御史那场"意外"的、足以致命的惊马坠车,正是眼前这位看似无害、甚至值得同情的病弱亲王,在萧寒声离开之前便已精心安排下的、冷血无情的收尾之笔。